威严沉肃的大理寺内,一间平平无奇的暗房中,正有十数人围在此处,这本就不大的空间更是备显压抑。
这是大理寺内仵作的验尸房,阴凉昏暗,有种莫名的阴森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尸臭味,偶有冷风从外吹进,总莫名让人脊背一凉。
颜令姝头覆面纱,一身浅青色衣裙,安静站在一侧,她的体态婀娜,气质温柔大方,即便瞧不清她的面容却也能感知到她的容颜想来不差。
而顾怀瑾则戴了个银白面具,负手而立,面色深沉地看着眼前孔烟如的尸体。
她的尸体已经开始出现尸斑,面上、身上交杂着青青紫紫的伤痕,眉心处极为严重,淤青掺杂在一块儿,浓重得好死被染料涂上一般,据仵作说,这是她生前所受之伤,估计是被人从后方提着头发使劲将头摁在地上,疯狂摔打所致。
顾怀瑾目不转睛地观察着眼前的尸体,流露在外的眸子异常冷寂,好似蒙上了一层冰霜。
站在他对面的仵作则恭敬地弯着腰,口中继续说道:“孔烟如的尸体已经尸检过,除却眼前这些伤痕外,小人还发现,她在生前曾受过极大侮辱......”
他的话还未说完,一个满脸不悦的中年男子便豁然凑到了他们跟前,目光尖锐,用刻薄又带着威胁的语气道:“刘仵作,在颜大人跟前,说话可得仔细了!别冒犯了颜大人,将颜大人吓到!”
那名刘仵作被他的话刺了一下,身体有一瞬间的摇晃,而后欲言又止地看向顾怀瑾,脸上神色无力,可细看又大抵能察觉得到,还有一层想反抗却反抗不得的愤恨。
顾怀瑾见这大理寺卿苏鹏竟敢如此堂而皇之地在他面前威胁人,神色骤沉,偏头看向他,黑沉的眸子闪过一抹杀意。
他冷声道:“苏大人,本官正在替皇上办案,若你还再此耽搁,便莫怪本官无情,命人将你请出去了!”他的嗓音有些沙哑,同他平素的声音不大一样,只是这语气中的警告之意浓厚至极。
颜令姝听着他这句话,不禁暗自感叹,这顾怀瑾竟还有换声这种技能,即便是她,也几乎听不出来这个声音就是他顾怀瑾。
苏鹏本就不爽他,今日他刚来大理寺,便听说了这个什么颜凡乃新上任的大理寺丞,还手持皇上贴身令牌,说是皇上圣谕,命他前来查明孔烟如一事。
苏鹏哪里肯让他查,自然是一番推诿,本打算浑水摸鱼,糊弄糊弄他便过去了,谁知这颜凡竟然丝毫不将他放在眼中,二话不说便强自命人将本案卷宗调了出来,而后又跑到了这验尸房中,将他视为无物,苏鹏从来没被人如此不放在眼里过,自是更加气极。
“颜凡!”苏鹏眯着眼狠狠瞪他,肥胖的脸颊因着气愤一颤一颤,“你不过是个小小的大理寺丞,本官乃大理寺卿,你凭什么不将本官放在眼里!”
顾怀瑾冷冷瞥了他一眼,却没有理会,随即朝跟前的刘仵作道:“继续说,有本官再此,便不会让任何人动你!”
那刘仵作闻言,朝苏鹏看了一眼,见他怒不可遏,心中却颇为舒爽,沉默片刻,咬了咬牙,心中便下了决定,朝颜谨拱了拱手,继续道:“小人尸检时发现,孔烟如的下.体鲜血淋漓,模糊不清,血肉也都凝在了一块儿,不仅如此,她的下.体似是被锐器狠狠贯穿,直抵宫.腔,下手之人心狠手辣,即便她后来不自尽,若没有及时止血,恐怕......也活不长了。”
他的话音一落,颜令姝便不禁咬牙骂道:“畜生!”
顾怀瑾负在身后的手不禁攥了攥,眉头紧紧蹙起,面上泛起一股厉色。
而那苏鹏对于此事却是置若恍闻,仍旧满脸愁怨的瞪着顾怀瑾:“颜凡,本官好心提醒你一句,孔烟如一案已经查明,那孔烟如是图谋吴家公子的钱财,妄图勾引吴公子才会落得如此下场,你要是再继续纠缠下去,别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颜令姝看了孔烟如的尸体后,心中本就积攒着一股郁气,如今见这苏鹏如此不知廉耻,颠倒黑白,只觉一股火气蹭地便蹿上了天灵盖,想也没想,立即迈步上前,扬手一挥,狠狠给了他一耳刮子。
“啪”的清脆声立即在这验尸房中响起,缓缓回荡。
她几乎使上了全身力气,苏鹏的脸上立即多了一个浅浅的红印子,不过这苏鹏肥头大耳的,估计她这点力气也没怎么能将他打痛。
颜令姝自始至终都是静默地站在一侧,没怎么吭声,她这一巴掌可谓来得极其突然,就连在周遭候着的人都有些反应不过来,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似是惊讶于她的大胆,竟敢对大理寺卿动手!
那苏鹏同样呆滞地站在原地,只觉左脸上火辣辣的疼,脑子好似被打得发懵,耳朵里有股嗡嗡声在不断响着。
没一会儿,他便好似回过神来,肥厚的脸上立即掀起滔天怒意,狠狠瞪向颜令姝,浑浊的眼中仿佛充斥着杀意,咬牙切齿道:“你个贱人,竟然敢殴打本官,本官要杀了你!”
话落,便立即转身从一旁的随侍腰中抽出一柄刀来,猛地刺向颜令姝。
颜令姝面上一惊,果断往后退去。
就在苏鹏恶狠狠地朝她冲过来之际,只见顾怀瑾冷不防挡到了颜令姝跟前,将她护在身后,而后迅猛抬腿,狠狠踹到他腰腹之间,苏鹏瞬间便被踹飞在地,手中的长刀也“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苏鹏趴在地上,瞬间面红耳赤,一个不防,口中便吐出了一口鲜血,可即便如此,他仍旧恶狠狠地扬头瞪向顾怀瑾二人,含糊不清地怒骂道:“你们两个,本官......本官就是死也不会放过你们!咱们走着瞧!看本官不弄死你们!”
“大人!”
跟在苏鹏身边的随侍见状,赶忙上前,欲将他扶起。
顾怀瑾没有理会他,朝一旁跟着的护卫使了个眼色,紧接着,便见苏鹏连同他的随侍,被一并架了出去,而苏鹏口中地怒骂叫嚣声依旧响个不停。
顾怀瑾冷冷瞥了一样苏鹏离去的方向,沉了脸色,随即回头朝躲在身后的颜令姝看去,也不知是不是担忧她方才被吓到,想了想,声音竟然蓦地放软了些:“可有事?”
颜令姝闻言,忙朝他展颜一笑:“无事。”她躲得快,顾怀瑾又挺身而出得及时,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她默默吸了口气,不过,倒是有些被苏鹏那个疯狂的举动吓到。
顾怀瑾见她脸上虽有几分受惊,但面色平稳,想来也没有什么大碍,便点了点头,安下心来。
见苏鹏如今颜面无存,刘仵作在一旁看着却是属实舒心,他早就看不惯苏鹏那副谄媚样了,身为朝廷命官,却毫无公正可言,由着这种人当这大理寺卿,这大理寺的冤假错案就从没少过。
可他又能如何?他不过一个小小的仵作,手中又无权利,同他作对,不过以卵击石罢了,因而长久以来,都只敢默不作声,如今正好,终于有人能出这口气了。
顿了顿,刘仵作不知想起什么,又朝顾怀瑾拱手道,面色颇为担忧:“大人,如今打了这苏鹏,虽说解气,但这苏鹏为人最是记仇,又与不少人交好,您就不怕......”
顾怀瑾见他眼中忧色不假,不加思索,便淡然道:“无事,本官有圣上撑腰,他奈何不得。”顿了一下,不知想起什么,顾怀瑾的眸中划过一抹厉色,更何况,他这官,也做不了几天了!
刘仵作见他如此自信,一副心中有数的模样,稍叹了口气,便没再说什么。
不过,他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随即再度望向顾怀瑾,神色十分严肃:“大人,小人有一要事禀报。”
顾怀瑾当即应道:“但说无妨。”
可刘仵作却是稍显踟蹰。
顾怀瑾见他的目光落在周遭候着的一众侍卫身上,便猜到了他的顾虑,“说吧,此处都是我的人,不必忧心。”
刘仵作闻言,随即从胸前的衣物里掏出了一份东西,而后呈到顾怀瑾跟前。
“这是下官在给孔烟如尸检时,在她的贴身衣物中发现的一份血书,也不知那凶手是不是过于自负,自觉无人能动他,因而并没有进行筛查,只草草将人丢到了我们这验尸房中。”
顾怀瑾伸手接过,摩挲了一会儿手中的布帛,应当是从贴身衣物上割下来的,原先洁白的布帛此刻已然被鲜血染红,红得刺目。
而这上头所书,却是字字泣血,满纸不甘和愤恨,直看得顾怀瑾眉头紧拧。
颜令姝见顾怀瑾的眸色愈发沉郁,心中好奇,便也凑到了他身边。
只是她看着这血书上的腥红色字体,却是不免愣住,她仅能认得些许,其它的虽看着眼熟,但却还是不认得。
颜令姝不经意地蹙了蹙眉,既想知晓,却又不敢询问出口。不过根据那些许她看得明白的内容,大致也能猜得到,这份血书应当是控诉残害她的吴继为。
顾怀瑾浏览完血书,脸上郁气更盛,沉默片刻,将手中血书收好,便往外走去。
颜令姝见状连忙跟上,“大人,我们如今去哪?”
顾怀瑾头也没回便道:“到了你便知。”
颜令姝见他不愿多说,便也没好再多问。
二人出了大理寺,上了门外的马车,顾怀瑾这才将自己脸上的银白面具取下,露出那张瘦削俊朗的面容,他的目光锋利而沉着,隐隐泛着精光,脸上戾气渐浓。
颜令姝不知他在想什么,但见他想得深入,便也没打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