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大少紧绷的脸一下子放松,翘起二郎腿,仇视糖糖,“这是我爸死党白叔的女儿,是堂妹妹!” 糖糖长长地“哦”了声,自打听完实习生的解释,她就在那儿小声而细碎地笑,此时像决堤,更肆无忌惮,单悦翎撞了撞她的手肘,叫她收敛一点,别不好收拾,糖糖完全没理,想起刚才方大少憋屈无奈的脸,便觉是一年到头都难得一见的奇观,心想:现在不笑更待何时? 方大少没好气,糖糖的笑声像靡靡之音,只会搅乱心情,冷冷地说:“我从不觉得我老婆会怀疑我行为不端正。”他指责糖糖煽风点火,引发单悦翎无由来的醋意,导致刚才在熟人面前丢脸。 糖糖没觉得丢脸,自信满满地说:“那肯定,咱们翎翎心胸宽广。” 三人离开饭店,方世淇问单悦翎:“要不要喝饮料?” 单悦翎摇头,糖糖说:“一杯芒果奶昔!” 方世淇才懒得理糖糖,假装没听见,自顾自往前走。 可糖糖偏想宰他一杯饮料,死皮赖脸地追上去:“翎翎今天喉咙有点不舒服,说昨晚睡不好,总觉得旁边的人多动,你看她眼圈淤青,给她买黄振龙斑砂呗。” 单悦翎以为方大少的忍耐力已到极限,不发火已经很幸运了,忙拉住糖糖的手,小声呵斥:“哪有的事?” 话音刚落,眼前高个子已走开,没想到还真的买了两瓶斑砂回来。 糖糖奸计得逞,抱着战利品,乘胜追击:“那个,方大少,下周五晚有空不?” “没空。”想都不用想。 糖糖单手抱住单悦翎的肩膀,威胁似的:“咱们同学都比较厚道,三番四次盛邀你出场,可是两年多了都没见着,你不想想翎翎脸皮薄,多没面子啊?这次是毕业周年庆聚会,在附近的珠光丽影会所举办,包管格调跟得上你的社会地位。此外,咱们还有富豪同学出席,绝对有应酬价值。方大少不妨考虑考虑呗,怎么样?” 方世淇挠挠头,“考虑,会考虑。” 糖糖暗想:又在走套路。 三人走至喷水池,准备一个往左拐,两个往右拐。糖糖心里急,眼看这么多天姜太公钓鱼吃白果,这回好不容易逮住鱼饵了,万不能被他的套路搪塞过去啊!她三步作两步追上去,抛出利诱:“作为翎翎的闺中密友,我有她大学的特殊情报。” 单悦翎以为自己听错,糖糖向方世淇胡诌她大学交往了一个同班的男朋友,还编得头头是道:“那个男同学漂洋过海回来,就为在这次同学聚会上再睹芳容,这些年人家混得风生水起,对当年没能跟翎翎坚持到毕业后踏入人生结婚殿堂而耿耿于怀,在同学群里还特意艾特她,说想看看她老公长什么样,年长几岁的老男人怎么怎么的。作为你老婆的私密好友,曾经你们婚礼上的伴娘,我为你感到不平,我问他,见了又怎么样,人家拍胸脯说,如果不够优秀,不如跟我去澳大利亚过……” 越说越离谱,单悦翎忍不住喊住糖糖:“够了!” 糖糖马上住口。 单悦翎的心咯噔咯噔跳,心想:这么夸张的故事都敢讲,真的不怕死,方大少又不笨,怎么可能相信! 糖糖讲得口干舌燥,咽了口斑砂,静候方世淇的反应。 方世淇一手横在胸前,另一手举着,抵在鼻下,似在认真思考,张了张嘴,铃声突兀响起,方大少看了一眼,接起电话,摆摆手,跟她们匆匆告别。 “我的妈呀!就差一点点了!就差一点点了!”糖糖悔恨不已,原地直跺脚! 单悦翎长长地吁了口气,见方大少走远了,才回过头来教训糖糖:“还说差一点,你该庆幸,他没有当场拆穿你的谎言!你那个胡编乱造的故事,严重抄袭偶像剧,讲得我好像什么国宝美女,还漂洋过海来找你,但凡有点脑筋的,都不会相信,何况是高知识分子呢!” 糖糖想想觉得在理,心有不甘地努努嘴,“是哪个作家说的,爱情容易让人冲昏头脑?但对于常常出去鬼混的人来讲,应该不奏效……” 糖糖后半句不敢讲,单悦翎能猜到:常出去玩的人,对谁都容易冲昏头脑。 “譬如脸皮厚的宋幸星,只要眼前女人有几分姿色,身材出色,便色眯眯地盯着不放,不知廉耻地搭讪。就算有漂亮的女朋友在场,也不会放过任何猎艳的机会。他这种就是头昏脑涨的怪物,丧失了理智的能力,简称缺了根筋儿。” 糖糖絮絮叨叨地说,回头见单悦翎心事重重,安慰道:“放心,你家方大少好歹吊死在你这棵树上,你要听我讲刚结婚的时候就蓄谋将他勒紧,他现在能那么快活?你就是心肠软,下不了狠手,要是我……” 后头的话都没听了。单悦翎掰掰手指头,还有两天就是同学聚会。按理说,像她这样的已婚人士,应该无惧同学聚会。不愁男友,不被逼婚,经济不指望她,负担几乎为零。唯一能引起垢话的大概就是“怎么还没生孩子”,但也能装腔作势地说“还想过二人世界”,从而一笔带过。 但是,甄祁是她的死穴。 人是世界上最贪心的物种,对得不到的美好事物,总心心念念。前一秒还在思考方世淇去不去,后一秒已情不自禁想起另一张俊俏的脸。初恋的分量,如天平架上的载盘,不增加重量,也无法减少斤两,但它就是存在,永远占据着重要位置。 昨晚,方世淇出去鬼混了,今晚也是。 昏黄的床头灯斜斜照着床上微卷的长发,清瘦的瓜子脸枕着深蓝色的软枕,露出白皙的耳郭,那只耳朵正一动不动地倾听从手机扩音器流泻而出的声音。 这是她非常喜欢的电台节目,今晚的主题是初恋,伴着牛奶咖啡的情歌《Let you go》时强时弱的旋律,醇厚的男中音声情并茂地勾勒一个让人不胜唏嘘的故事,所有声音交杂在一起,如海水澎湃,渗入心肺。 “电话响起,淡忘的声音,穿过十年,直戳心灵。从来没想过十年后的今天,还能与错过的她再见。短短一个小时,为了抑制心脏的颤抖,拼命喝水。我们谈生活如水,言养儿挫折,思城市未来。谈话把时间占得很满,回忆把脑海同样占满,我以为永远都不会再记得,原来只是缺了解开的锁。在回程的车上,所有不甘、失落、悔恨,如长江水翻滚,漫天幻想,要是当年没有错过,此时此刻在这狭窄的空间里,一定有她明媚动人的身影,在我耳边甜腻腻地哼唱情歌,想到这里,泪水再也忍不住……” 她翻了个身,仰面朝天,漆黑的睫毛如扇,盖住深浅不明的瞳孔,纤细的手臂挡在鼻息之下。回忆连成一道道墙,将她团团围住:成堆的落叶在脚下呼哧呼哧地响,最美的落日余晖穿过粼粼江水投射在他们脚下,两个黑漆影子不分你我,走在宽敞无人的沥青路上,随心跳扑腾,而忘了时间。 甄祁在她心里,是最好的,挑不出毛病;与甄祁一起看的景色,是最美的;与甄祁同处的图书馆,是最芬芳的,连脚步声都带有期待。 时至今日,那个年龄段里懵懂不识事所产生的想法,仍旧没变,反而随着时间推移,更深了。 怀念的滋味麻痹着她的心,死灰复燃地触动她的神经。她想,明天遇见甄祁,她大多不会主动寒暄,底子里她是个怯懦的女人。虽然总是说,没有缘分就当被风吹过,但那只是心口不一,她心底仍耿耿于怀,当年他对她到底有几分真情实意?为什么告白前夕不辞而别? 这是不解之谜。已经结婚的她,没有必要问。而他说不定也结婚了,大家都有爱人和家庭,就更不必纠结。 就让它在那儿占个地儿躺着,隐隐发痛。 糖糖十分重视这次同学聚会,作为总策划,天还没亮便拉单悦翎去会所。两人都任性地请了假,在网上购买了很多道具,统一寄到糖糖家。 为了保证煮早餐的任务没落下,单悦翎4点就爬起来忙活,准时5点出门。她怕糖糖一个人搬不动这么多大箱子,虽然叫了个男同学来帮忙。 单悦翎赶到糖糖家楼下,天际开始发白,染上一层灰。单悦翎正要走去按电梯,电梯门咚咚两声打开,里头人身子晃了晃,几十秒里,两双眼相对无言。 时间已过,电梯门自动关合,单悦翎退后一步。她还没回过神来,糖糖叫来帮忙的男同学竟然是一直杳无音讯的甄祁。 甄祁侧身从电梯里跳出来,抱稳了箱子,彬彬有礼地说:“你是,单悦翎吧?” 单悦翎点头,学他,回了一句:“你是,甄祁吧?” 两人不约而同说:“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从大四开学前的暑假至今,整整过了四年。四年时间,足以多读一次本科,又重新认识一批同学,有缘分的话,还能多拍几次拖。 这段时间差,岂是四个字,概括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