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底，冯依晨回父亲家一趟。

父亲冯思成名字文绉绉，算不上文化人，在水利局干了几十年，没突出贡献也没显著错误，眼看这辈子就这样了。

冯依晨幼年没有母亲，把父亲和奶奶视为天神、高山和唯一，长大了慢慢发现，自己只是后者的1/3和1/6。

她6岁时，父亲再娶，继母生下一对龙凤胎，小小的两居室不够用了。冯依晨住到奶奶家，和老人家一张床睡觉，一张桌子吃饭。

年纪渐长，冯依晨发现，自己在父亲家成了多余的存在，没有床铺，没有书桌，周末吃顿饭就得走了，活蹦乱跳的弟妹占据了父亲全部精力。

幸好还有奶奶。

奶奶是个爱热闹的老太太，爱打扮，爱打麻将，每天雷打不动四圈牌。奶奶怕冯依晨坐不住，又怕她出去乱跑，每月带她去新华书店买些书和画笔回来，平时老太太打麻将，冯依晨在里屋看书画画。

高一时，奶奶病重，冯依晨白天上课，夜里端水端尿盆，尽心尽力伺候。奶奶经常自豪地对街坊邻居、亲戚朋友说，没白疼晨晨一场。

老人家拖了一年去世了，家里白茫茫一片，收敛、火化、下葬、哭坟，该办的办完了，大伯、爸爸、姑姑六个孙辈会面，商量钱和房子。

冯依晨这才知道，奶奶的房子早就过户给大伯了，积蓄留给父亲和姑姑。

大伯是这么说的，晨晨呀，你好好复习，考完试再说，别想别的。

姑姑说，晨晨一个人怎么行，我过来陪吧。

父亲觉得可以：好好考试。

冯依晨一夜之间发觉，自己似乎/可能/也许/没地方住了。

换成普通孩子，可能要崩溃了，可冯依晨没有母亲，相对成熟一些，想的也多一些。

第二天去学校，班主任例行动员，距离高考还有300天，大学在前方向你们招手巴拉巴拉。

冯依晨豁然开朗：考大学！

很久之后，高中老师评价，冯依晨是班里最明白的，该看书看书该做题做题，不该看的东西，一分钟都不浪费，恋爱/追星/漫画小说？拜拜吧！

其实，是没有退路而已。

高考之前最后一次模拟，冯依晨二本稳稳的，最次也有学校读。她松口气，背着书包出校门，看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是母亲。

真奇怪，冯依晨一年见不了她一次，却从没认错过。

母亲怯生生开口，“晨晨啊，志愿报哪里啊？别报太远，啊？”

当初不要自己，现在来干嘛？冯依晨一声不吭地走了。

晚上她回父亲家，晚餐炸酱面，她分到一碗。父亲也是相同说法：“考不上北京的，就报家门口的吧。”

杭州的大学吗？

浙江大学985耶，可惜，她考不上；浙江工业大学号称“浙江第二”，冯依晨考上了。

....

每次回父亲家，往事总是涌入脑海，今天也不例外。她和父亲没什么话题，上学的时候聊功课，恋爱的时候聊孟红林，有了女儿就聊女儿。

“露露呢？”冯思成没看到外孙女，“你这上了班，忙得过来吗？”

她实话实说：“我工作灵活，不用加班，早点走就行了。”

和冯思成想的不一样，“到底是干什么的？”

冯依晨解释：“画画，用纸笔画用电脑化用平板画，插画啊宣传画啊艺术画啊人物画风景画，公司需要什么，我画什么。”

冯思成试探，“那，老板让你画什么样，你就画什么样？画不出来怎么办？”

她有点愁，尽力解释：“老板了解我的画风，告诉我他想要的感觉，我尽力去画，磨合几次就好了。”

当年她考研，冯思成茫然问“西方美术史是干什么的？”现在，他也想不出女儿为什么不靠专业吃饭，偏要去画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