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天,烈日炎炎。
热得人心烦气躁。
一座一进的院落,很僻静的地方,往上看是四四方方的天。
正房的廊庑上摆了一张掉漆的圈椅。苏姝坐了会,觉得累,又起身绕到圈椅的背面,面向墙壁,低着头一声不吭。从远处看,倒像是在面壁思过。
宽大的深紫色祥纹褙子穿在身上,愈发显得她身形瘦削。
“夫人?”
莲儿端着一盘洗干净的葡萄从外面走进院子里,一眼便看到了苏姝的身影。她走上前行了礼,说道:“马上就正午了,小心把您给热着了,去屋里歇息吧。”
莲儿是苏姝的陪嫁丫鬟。原本还有一个秀儿,可惜早年间就病死了。
“一天中最热的时候要来了吗?”
苏姝转身去看莲儿,神情茫然:“我怎么还是感觉周身都凉津津的。”
她脸颊消瘦苍白,嘴唇干燥起皮,细看鬓角还有丝丝缕缕的白发……往昔艳若桃李的美人到如今已然是衰老的不成样子了。
莲儿听的心酸,她强装笑脸把葡萄递到苏姝的面前,“夫人,奴婢去回事处拿咱们院的份例,回来的路上碰到了宣桦少爷。他正要给三夫人送自己亲手栽种的葡萄,见到奴婢时便问了您几句,就随手把葡萄给了奴婢,说是让您尝个鲜。”
“宣桦?”
苏姝反应了好久,才说:“他倒是个好孩子。”
阮宣桦是阮家三爷的嫡长子,她嫁给阮清川那年他才四岁,还是个胖嘟嘟的小团子。
苏姝的丈夫阮清川在阮家行第为二,是阮宣桦的二伯。
莲儿也跟着附和:“宣桦少爷的为人最是心善,无论何时何地碰见奴婢,总会询问夫人一两句。”
苏姝“嗯”了一声,伸手拿了一颗葡萄。
她想起阮清川了,他还活着时,曾经指点过宣桦的文章……这或许也是宣桦愿意对她一直保持善意的原因吧。
阮清川做的好事,到最后却都回报在她身上。
她还真是命好啊。
即使阮清川死了,都还在用他的方式对她好。
“夫人?”
莲儿看苏姝一直盯着手里的葡萄发呆,迟疑的唤她:“夫人,您怎么了?”
苏姝摇摇头,一声不吭。
她低头吃了手里的葡萄,赞了句,“真甜”,却红了眼睛。
阮清川死的那天,好好的艳阳天突然就降下暴雨。一大家子人都哭的厉害,又说老天爷也是因为阮清川的死而伤悲。
仅仅苏姝,她一滴眼泪都没有流,好像也没有多难过,只是一颗心像是空了,有风刮进来就呼呼地漏着风,有雨淋进来就噼里啪啦地漏着雨。
“……夫人。”
莲儿的眼圈也红了。
她是从小就服侍苏姝的,主仆俩像是姐妹一般的相伴着长大,猜也把苏姝的心思猜了个大概。
也正因为如此,她才更心疼夫人现如今的无依无靠。
苏姝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想起母亲和她说过的一段话,那时候母亲回乡下去给外祖母奔丧,她说, “人在遇到巨大的悲伤或者是觉得自己承受不住的悲伤时,会下意识的保护自己,第一反应是拒绝而不是接受失去。
真正的难过和流泪要很久很长,久到在于不得不的接受和承认,类似说服自己的过程。
具体有多难过呢?大概就是每次想起失去的那个人,都会偷偷的哭一场。”
当时的苏姝年华正好,哪里会明白母亲的说法?觉得失去了那个最亲最近的人不是立刻就会泣不成声吗?
到了现在,也轮到她明白了。
乌云遮掩了太阳,天色阴沉下来。
莲儿先抹了把眼泪,进去堂屋把葡萄放在茶几上,又回来搀扶着苏姝往里屋走,劝道:“您身子弱,别一直站在院子里,中暑了多难受啊。”
静芜里就她和主子俩人相依为命,主子若是再病了,她可要怎么办呢。
一阵微风吹来,给炎热的夏季带来了些许的凉爽。
这院落的名字唤静芜,是苏姝主动搬过来的。
静芜坐落于阮府的东北角。
青瓦片垒在屋顶,紧密如鱼鳞,阳光照进来,是四四方方的天。
正房三间,两边是耳房,左右两傍各有两间厢房。
院内墙角处,栽种了一片竹林。竹叶翠色/欲滴,微风吹来,沙沙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