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雾缭绕的浴池里,傅冀靠在池边,眼睛微闭,上身赤/裸在空气中。
背后,可看到右后肩残留着一条两指宽的丑陋狰狞的陈年伤疤,以及四周几块散疤。
那是被火梁砸到后遗留下来的证据,它记载了这具身体上十九年前所曾受过的伤。
浴巾在上面轻轻拭过。
它所带来的疼痛早已消失,后来取而代之的炎毒,痛意比之更甚。
这里的白雾,是冰的气雾。每次在寒玉床上散完功,傅冀都要在一刻钟后继续泡冷水。
两刻钟后,傅冀身上的灼痛终于逐渐平复消失。
黎玉书的魂从密室中消失后,回到了黎府。
他缓缓睁开了眼。
外间的烛光隐隐透了些进来,他便喊了两声:“小林子。”
林小业很快便举烛进来。
黎玉书感觉很口渴,便让他给自己倒了杯水。喝完水后,他问:“什么时辰了?”
“少爷,好像是戌时二刻了。”
黎玉书点点头,便让他退下。
原来时间还早。
自灵魂出窍之后,他便没有一次是在睡梦中途醒过来的。
但今晚却好像不太一样,他回魂后就直接醒来了。
方才魂魄在皇宫中感受到的那股灼热感,让他仍心有余悸。
但此刻冷静下来后,他怀疑那是狗皇帝做的梦或他小时候的经历,只是他的魂不知怎么就误入了,一度以为那里面的主角是自己。
那一声“母后,哥哥!救我!救救冀儿”的呐喊,就是证明。
而前方那抱着小男孩离开的女人,身高背影都像如今的陶皇太后。
他感觉,那更像是记忆,而不是梦。
那被叫哥哥的小男孩,看起来也就6、7岁的样子。以此推论,狗皇帝那时应该就是3岁左右而已。陶皇太后抱着6岁的大皇子逃离火场,却连一个回头也没给还在后头的狗皇帝?
“狗皇帝以前好惨”这一想法,又一次涌上了他心头。
难怪他如今这么“变态”。
一时之间,黎玉书不知是该可怜他,还是该担心自己以后的安生日子才好。
夜微凉,然而黎玉书却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比之前暖和了几分。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黎玉书趴在床上,左想想,右想想。
今晚狗皇帝坐在那冷冰冰的床上干嘛呢?他出事了?接下来还能好好上早朝吗?
没一会儿,黎玉书便缓缓闭上了眼睛,陷入了沉睡中。
他一觉睡到了天亮。
而黎侍郎也跟往常一样,早早地去上朝了。
金正殿前,有人发现了黎玉书的缺席,其中就包括了在黎玉书第一次上朝时,骂他“以色侍君”的太仆寺丞鱼旦。
他左看右看,都没见到黎玉书,便耸拉着一张脸,走到黎侍郎面前,问:“你的儿子今日没上朝?怎么,是身体娇贵,在家躺懒觉起不来了?”
黎侍郎忽然被他当面刺了这么一句,很是莫名其妙。
这人有病么?他跟他不熟,往日也并无什么恩怨。
“您哪位?”黎侍郎反问道。
鱼旦五十有余,虽比黎侍郎大了几岁,但官职却比他小了两级,被他这么一反问,忽然觉得自己受到了他深深的歧视和侮辱。
他在朝中这么多年,黎清民怎么会不认识他?
以官欺人?
鱼旦脸色难看道:“我是太仆寺丞……”
黎侍郎听了,也没等他说完,便点头:“哦,原来是负责给咱们陛下洗马喂草的呀,失敬了。”
说完,黎侍郎便没再理他,走开了。
周围竖起耳朵偷听他们对话的几个官员听了,忍不住噗呲一声。
好一个洗马喂草的,黎侍郎这话说得也真够损的。
鱼旦听到大家的嘲笑声,气得嘴唇都发抖了。
岂有此理,他堂堂一个为朝廷鞠躬尽瘁的老人,竟受如此欺辱。
他一定要上奏,参他们父子一本!
然而,还没等他琢磨着奏折怎么写,黎侍郎便先他一步告状了。
黎侍郎跪在殿前,向龙座上的皇帝哭诉道:“陛下,犬子性善,涉世未深,亦无大才,恐难以担当听君郎一职。沉恳请陛下收回成命,令犬子恢复白身!”
黎侍郎这话一出,众人讶然。
咦,发生了什么事?
黎侍郎继续哭道:“犬子得陛下赏识,是其之幸。然犬子如今入宫当值才几日,便受到诸多诋毁。昨日,陛下您问他,是支持陶相的意见,还是支持林相的意见。犬子遵从内心想法,赞同了林相的意见,结果昨日散值之后,便被人挟持至后宫,被数“惑上”之罪,而后受了私刑,被杖罚得走不了路。臣感念陛下怜悯,恩准犬子如今在家养伤。然犬子这听君郎当得太险,恐日后难以安生,臣及家人只愿犬子一生平安,请陛下准许臣的恳求,撤回犬子之职。”
嚯,原来如此。
依黎侍郎所说,那就是他儿子因昨日赞同林左相意见一事,被后宫之人抓了去杖罚,如今在家养伤?
至于这后宫之人,大家用脚指头想想,也能猜到黎侍郎所指的,便就是陶皇太后了。
肯定是陶右相这边给后宫告状了。
这朝堂之事,怎可让后宫插手?!
有人便问了句:“黎侍郎,您所说的后宫之人是?”
“是太寿宫的……”
嚯,果然!
大家纷纷望向了陶右相。
陶右相半夜里已经知道了此事,此时便争辩道:“臣素来公私分明,听君郎被打,跟他昨日早朝不赞同臣意见之事有何关系?皇太后是后宫之主,向来秉公行事,又何来挟持一说?恐怕是听君郎对皇太后不敬,才被依规处罚了!黎侍郎作此伸冤,实属可笑至极!”
黎侍郎望向皇帝:“犬子不会说谎,请陛下明察!”
傅冀终于发话了。
“黎爱卿快起。朕知道,昨日听君郎受委屈了。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些心术不正的狗奴才迷了皇太后的神智,在她面前诋毁、污蔑听君郎,才导致昨日错事的发生。爱卿放心,朕昨日已令金鹰卫将那些惑主和打人的逆贼抓起来了。”
陶右相听着皇帝左一句狗奴才,右一句逆贼,总觉得他似乎在指桑骂槐,脸色更难看了。
黎侍郎今日当着朝官们的面控诉,并不是真的为了逼皇帝给他儿子撤职。
他继续抹泪道:“谢陛下给犬子作主。只是,臣担心,若犬子继续在宫里当值,哪天再遭贼人污蔑、陷害,甚至于谋杀,那臣恐怕就要白头人送黑头人了!臣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