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力反驳,许意浓闷头跟进去,电梯里气氛低沉到两人无话可说。
出了酒店,已经有一辆出租车等候在门口了。
看王骁歧打开后座门,许意浓问,“去哪儿?”
他看她一眼,“不会把你卖了的。”不忘补上那声,“许总。”
许意浓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好好说话会死吗?
她坐进去才发现副驾驶座上有个人,刚好王骁歧打开副驾驶座门也发现了。
司机不好意思地跟他打招呼,“小兄弟,不好意思,这客人跟你们去的方向一样,他先下的,我就顺便带一下,跟你们拼个车,麻烦你跟小姑娘后面挤挤呗?”
人都坐在位置上了,王骁歧还能说什么。
他关上副驾驶座门重新打开后座门俯身坐了进来,许意浓不自觉地往里挪了挪,望着窗外一路都没说话。
h市的夜色亮丽且妩媚,跟从前无异,她曾以为她再也不会来这座城市了。
也不知看了多久的风景,随着司机一声提醒,“到了。”
车停下,王骁歧先下车。
地点远离闹市区还挺偏,许意浓探身出去看到“xxx养护院”几个大字。
她忍不住问,“怎么是这儿?”
他扶着车门等她,“不然你以为去哪儿?”
许意浓不耐地下车整整裙摆,故意呛他,“所以呢?大晚上带我来这儿做义工吗?”
王骁歧关上车门,抬步往里走,只说,“走吧。”
许意浓不情不愿地走在他后头,进去后发现这家养护院环境一般,而且在h市这样的一线大城市里可以说是比较差的了。
前台的小护士正在打瞌睡,听到脚步声醒了,她看看他们,“你们是家属吗?来探访老人的?”
王骁歧应了一声,许意浓心里跟着沉了一下。
小护士把登记本往台上一放,“来,登记一下。”又看看时间提醒,“我们八点半结束探访,晚上老人家都要休息的呀,你家老人不休息别的老人也要注意,以后最好早点来。”
王骁歧签了字说,“知道了。”
小护士收回本子合上,“你们走路说话动静小点儿啊,时间别待太久。”
“嗯。”
许意浓在一旁听着整个人突然就定住了,等王骁歧再次挪步她不再慢吞吞的了,而是快步跟上,生怕跟丢了似的,一出声便是止不住地发颤,“是,是……?”可那个词却像卡在了喉咙,怎么都说不出口来。
王骁歧只往前走不说话,她甚至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他踏进那间养老房的,一进去就有一股难以言说的味道扑鼻而来,一共四张床铺,中间连遮挡的帘子都没有,四个老人的床就这么只隔了一张座位的距离紧挨着。
这会儿她们都躺下了,有的已经睡着了,有的在不停咳嗽,还有的在小声哼哼,也不知是哪里疼。
两人均不自觉放轻了脚步,王骁歧径直走向靠窗的那张床,虽然窗户都紧闭着,但却是那种很老式的金属外推窗,上面的漆早就斑驳地掉落,外面的风从四处的缝隙里呼呼灌进来,根本挡不住什么,即使隔着段距离许意浓都能感觉到自己被微风吹起的发丝在颈间来回轻滑。
突然又响起一阵咳嗽声,熟悉的声音让许意浓的心不由自主地跟着一抽,她顺着王骁歧的视线看向最靠里的那张床,当老人的脸映入眼帘时她的喉嗓一下就干涸了。
王骁歧无声弓下身子悄悄凑过去,很轻地很轻地唤了一声,“奶奶?”
那一声却让许意浓眼底瞬间泫然,她紧紧扶着床尾才能勉强支撑自己站好。
老人睫毛先动了动,才慢慢睁开眼。
“是歧歧吗?”她从被中伸出手问。
王骁歧把右手递过去抓住,“奶奶,是我。”
“歧歧来了?”奶奶脸上立刻溢起欣喜的笑,紧握着他的手就要坐起来。
王骁歧将她扶坐好,再拿枕头给她靠着。
“手上怎么是凉的啊?”奶奶另一只手也伸了出来,腾空摸着什么,王骁歧便把自己的左手也递过去。
他说,“外面风有点大,一会儿就好了。”
奶奶听着开始心疼,手上抓握的力道更大,似想用自己的体温快速将他捂热,边捂边问,“你上班这么忙,怎么来了呀?”
“今天不忙,就来了。”王骁歧掌心覆在奶奶的双手上,片刻后又告诉她,“奶奶,浓浓也来了。”
奶奶先是一愣,缓了会儿才问,“浓浓回来了?”
王骁歧对着奶奶的时候是笑着的,“嗯,回来了。”
奶奶双手又悬空像在寻她,“哪儿呢?”
眼前的画面让许意浓心头刺痛,喉间荷荷,满身的傲气在此刻偃旗息鼓,她强忍着泪意靠过去,开口叫了一声,“奶奶……”
记忆如潮起,在许意浓的印象里她一直是硬朗又精神的小老太太,第一次见到奶奶还是高一开家长会,王骁歧的父母一个都没来,来的只有他奶奶。
老师当时问,“王骁歧的爸爸妈妈呢?”
奶奶大概来的急,微喘着气有些抱歉地跟老师打招呼,“孩子爸爸妈妈工作忙,实在抽不出时间,只能我这个老太婆来了。”
也是那次,他们才明白王骁歧这个人人眼里从h市来的魔城小开,其实是被工作忙碌的父母扔回了老家c市,寄养在了奶奶家,在这座城市里,只有他跟奶奶。
再之后也断断续续见到过奶奶几次,后来就到了高考,那年暑假她跟王骁歧在一起了,见奶奶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奶奶十分疼她,当亲孙女那种,最后一次见面是她要出国前,就在那座老宅子里,奶奶紧拉着她的手很是不舍,“在外面不比在家,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啊。”
她也靠在奶奶身上安慰她,“哎呀奶奶,我就出去读个研,中途只要放假就会回来的,一回来就来看您好不好?”
奶奶抚着她的头连说好,突然起身去房间里翻自己的床头柜,不一会儿她拿着一块上了年头的红布重新坐到她身边,那块布里包着个东西,奶奶一层一层摊开,最后一枚和田白玉镯出现在许意浓眼前。
她一下就明白了奶奶的意思,伸手推拒,“奶奶,这个不行。”
奶奶却执意塞给她,“在我心里啊,你就是我孙媳妇,这个早晚都是要给你的,拿着拿着。”
许意浓不肯接,“奶奶,真的不行。”
互相推了一会儿,奶奶当然抵不过她的力气,故做生气状,“你不拿奶奶不高兴了啊。”
她为难地看向一旁的王骁歧,他倒好,拿着水杯慵懒地倚靠在门框上一直安静看着她俩,也不吱个声。
她用眼神示意他赶快说话救场,谁知道他不以为意地一笑,“拿着吧,本来就是你的。”
许意浓唬他一眼,让他帮忙却帮了个倒忙。
没办法,她收下了那个镯子,奶奶还帮她戴上,末了举起她的细胳膊看了又看,满腔欢喜,“你看,圈号都不大不小正合适,戴着多好看呐,你就是我的孙媳妇儿啊。”
许意浓害羞地对上王骁歧炽热的视线,脸更红了。
可是,没有什么是会一成不变的。
很多曾经的誓言随着他们的分手烟消云散,说好的每次回去会看奶奶也变成了不能兑现诺言的谎话,唯一在的只有那枚镯子和c市那座屹立不倒的老宅。
有次过年回去,她带着那枚手镯回到那栋老宅,站在奶奶家门口,却一直没敢敲门,她想:奶奶是不是也像往年一样忙着准备年货张罗过年?在这年味愈浓的喜气日子里她出现是不是太扫兴了?
她站了一会儿,最后只把那包好的镯子放进了门口的牛奶箱里再牢牢关上,终究没有去敲那扇门。
下楼的时候,楼下的一排老车库前有小孩在点鞭炮玩,他们追逐打闹着,每张脸上都挂着笑,好不热闹。只有她形单影只走着,风将鞭炮残留的碎纸和火药灰吹散到她脚边,红得刺眼,离去前她蓦然回首朝奶奶家的窗户望了一眼。
最后在心底轻声说了句:对不起啊奶奶,我不能做您孙媳妇了……
她一直以为奶奶健健康康地在c市老宅里生活着,却从未料到再见面竟是如今这副场景,而她双鬓白霜,垂垂老矣的模样哪里还是记忆中那个在广场舞队精神朗朗,笑声不断的小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