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歆嗔了他一眼:“我也没哪里不舒服的,你何必特意将大夫请到这里来。”
“听闻这个大夫医术了得,姐姐不若就当是诊个脉。”
话说完,李忱便在外禀报,说大夫来了,这边小兰将屏纱挪到了太妃椅前,遮住了安芝和沈歆,很快,李忱将人带了进来。
孟子书看到屏纱时并未觉得有什么奇怪,他也出过大户人家的诊,闺中小姐多不示人,以屏纱相隔。
“孟大夫。”
孟子书抬头,看到屏纱外的沈帧,略感觉有些眼熟,但记不起是谁,便谦和的点了点头:“张公子。”
“我姐姐近日总觉得心口发闷,夜里易惊醒,还请孟大夫替她瞧一瞧。”
沈帧看着他,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显得十分随和,孟子书走过去时瞥了眼他的双腿,并未多想,坐到了屏纱外,向那屏纱内若隐若现的人影道:“还请姑娘将手伸出来。”
一双纤细的手从屏纱内探出来,纱幔晃动间,只见了里面的人衣着是素白的,孟子书轻轻按了她的手腕,片刻之后问道:“姑娘可有胃口不佳?”
须臾,里面传来温柔的声音:“并无。”
“夜里醒来时可会觉得口中泛苦,易渴。”
沈歆想了想,她倒是没注意,身旁的安芝替她回了话:“小姐夜里醒来,偶尔会觉得渴。”
孟子书点点头:“是否偶尔会觉得双腿无力,人易困顿。”
安芝道:“是。”
孟子书离手:“姑娘是泛了热症,除湿祛热即可,我为姑娘开几贴药,再以药浴同治,能改善其症。”
沈歆原本是觉得没病的,被他这么一诊治,倒显了身体不大好,她抬起头正要与屏纱外的沈帧说话,临着的窗外一阵风吹进来,吹开了屏纱,这边孟子书正好抬起头,看到了浑身素白的沈歆躺在那儿,视线瞧了他这处。
咣当一声,孟子书手中的匣子掉到了地上,沈歆先是一怔,随即整个神情都变了,她直直看着孟子书:“相公……”
孟子书猛地站起来,脚不甚稳,又坐到了椅背上,整个人便跟着朝后仰去,跌坐在了地上。
沈歆忙起身过来扶他,满脸的关切:“子书你怎么了?阿帧还说你带着沥儿回严州老家探亲去了,何时回来的?”
孟子书往后退了几步没能起来,高声道:“你别过来!”
沈歆整个人顿在了那儿,她虽不记得过去的事,可她能够分辨出此时孟子书眼底的慌张与不置信,他好像很震撼屏纱后面的人是自己。
就这发怔的空隙,孟子书终于能站起来,这时他看到了屏纱后的安芝,震惊是一件连着一件的,视线再落到沈帧那儿时,心中有一个猜测逐渐上浮:“你们!”
沈帧脸上的笑意淡去:“孟大夫,七年前你带姐姐离开时没能见上一面,如今确实是迟了许多。”
“你是……沈少爷。”孟子书难以消化眼前的一切,也就是在前一天,他才去寒山寺后边祭奠过沈歆,目光落到安芝身上时他猛地意识到,这一切是个圈套,沈歆没死,而这个林姑娘,是故意接近他们的。
“怎么,七年前只遥遥见过我一面,如今认不出了?”
孟子书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他今日是接了出诊才来这里,却不想是受人安排,再看眼前的沈歆,又是说不出的奇怪,他心中慌乱的很。
“子书,你怎么样了有没有摔着……”沈歆此时眼中却只有孟子书一人,对弟弟说的话充耳不闻,只想去扶他,可她越是靠近,孟子书就越是后退,脸上和动作都写满了抗拒二字,她怔怔看着他,“子书,你怎么了?”
“我。”孟子书心乱如麻,不知该说什么。
“七年前沈家将她从玉明楼中带回,她就一直疯疯癫癫没有好过,她记不得当初你抛弃她的事。”一旁的沈帧为他解了祸,半分拖沓都没有,“孟子书,今日找你前来,只要你做一件事,我姐姐不愿记起来的那些事,你帮她回忆,直到她全部想起来为止。”
孟子书蓦地抬起头看他,有些难以置信。
这时李忱已上前推了轮椅,沈帧漠然看着他:“你若办不到,我就将你妻儿请到这里来,或者让你死在她面前,彻底断了念想。”
“你这么做又是何意,当年的事并非……”
“孟大夫,我如今对你当年那么做的缘由不感兴趣。”沈帧打断了他的话,看向怔在那儿不知在想什么的姐姐,“她何时恢复了记忆,你就何时能离开。”
“你肯放我走。”
沈帧眼眸微垂,似笑非笑:“孟大夫,你有什么资格与我谈条件,我可以就这般养我长姐一辈子,可你,拿什么去面对与你恩爱有加的妻子,我听闻李家老爷自己虽不为官,两个儿子走的却是仕途,我沈家虽无人在这官路上,京城中却还是认得一二,你可有的选?”
几乎是让人一棍子压制在地,半分都反抗不得,孟子书深吸了一口气:“若是她恢复不了。”
“那我只能将你手刃在她面前,或许能唤起她的回忆。”沈帧说的轻描淡写,可这吐露出来的字字句句,没谁敢当它是假的。
李忱推了沈帧出去,安芝跟随走到门口,身后传来了孟子书的声音:“林姑娘,原来你是为此故意接近我们夫妇。”
安芝转过身,看他脸上还摆出的受伤神容,有些想笑:“不与你废话是对的。”
说罢,迈步出了屋子,留在屋内的初七直接将门合上,站在那儿漠然看着孟子书,仿佛在说:你敢走,就不可能活着下山去。
“子书,他们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什么妻子?”沈歆忽然犯浑了,只记沈帧说过的话,却不记得那是她弟弟,亦或是见到孟子书开始,她的眼中就只有他,活成执念在她心中,挥散不去。
孟子书后退了一步,看着她这样的神情心中微瘆,她没死,只是疯了,可如今这疯样,却是比死还可怕。
“歆儿,我……你先坐下来,我有件事想告诉你。”
……
走廊里,轮椅停在那儿,面朝着院子,安芝走到了他身旁,听后面,屋内似乎很安静,并无动静传出。
静修院内久未有人前来,满地的枯叶,风一吹四处飞舞,远山还苍绿,若非有心事,此处真的是个静心修养的好地方。
过了会儿,传来沈帧的声音:“上一次在这里见到林姑娘,还是半年前。”
“我还以为林姑娘忘了在沈府的那段日子。”
安芝转头,正要反驳,看到了他置在膝盖上的手微握,微怔,他这是,在紧张。
他并非真的不在意,并非是只为了让孟子书唤醒大小姐,他心中应该是比任何人都担心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可大小姐已经这样七年了,人生的后半辈子难道要为了这样一个人继续疯癫下去,在大夫束手无策,大小姐病情越渐加重的情况下,他只能铤而走险。
解铃换需系铃人,有时事实的确更残忍,可身为亲人,又怎么不盼着她能够恢复正常。
任何对孟子书的追讨和惩罚,都得放在大小姐之后。
安芝在他旁边的台阶上蹲坐了下来:“其实在知道他就是大小姐口中的相公时,我恨不得冲上去先打他一顿,不管如何,先出一顿气也好,打他个鼻青脸肿,跪地求饶,再行细细盘问。”
沈帧看向她,握着手微松了几分,眼神温和下来:“你这是在安慰我么。”
他哪儿需要安慰啊,他比她想的都周全,他将孟子书骗到这里,应该是连之后的事都计划好了,待大小姐恢复了记忆,那才是算总账的时候。
想到这儿安芝记起一件事来:“他说不是他将大小姐送到玉明楼的,那会是谁?”
“我知道不是他。”在他今天第一眼看到孟子书时,就知道将姐姐卖进玉明楼的人不是他,他没那胆子。
安芝的记性还是不错的,七年前在玉明楼门口听来的事还记得,当初周遭的人说那玉明楼有这么大的胆子,是因为那时的沈家出了些事,难不成大小姐被卖,也是与此有关?
安芝的目光不由落到他腿上,要这样说起来,他也十分的坎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