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谁也不曾想到,这好风景却成了七皇子闻楚的催命符,十一岁的孩子一脚栽进冬日冰冷的池水里,再也没能醒来。
在这具身体里醒来的是闻宗鸣。
不需要询问宫人,也不需要打听什么,只看宫人打扮、殿中摆设,闻宗鸣也能认出,这里是昭朝皇宫。
他熟悉这里,毕竟这里是他长大的地方。
但却好像又不太熟悉。
殿中陈设比起当年他还在宫中时居住的地方,实在是简陋太多了。
这是何处?
这具幼小的孩童身体不是他的,甚至也不是幼年时他的,能在这样的一座寝殿的大床上醒来,说明这具身体的主人,在宫中不大不小,应当算是个主子。
宫人们哭天抹泪,口称殿下,庆幸他终于醒了。
殿下?
从前,闻宗鸣也被人称为殿下,只不过那时是十一殿下,如今这些宫人嘴里叫的却是七殿下。
闻宗鸣确实有位七哥,只是因忤逆不悌,早已在多年前便落了罪,被贬为庶人。
难道他如今这具身体,是孩提时的七哥?
也不对。
闻宗鸣想起来了,他那七哥身份尊贵,母妃极为得宠,不会住在这样的地方。
那这个七殿下是谁呢?
直接问自己是谁,难免立刻让人察觉不对,而一个孩子思念母亲,却不论何时何地都是情有可原的。
他问:“母妃呢?”
然后闻宗鸣便发现,这问题似乎还是不太妥当。
宫人看他的眼神像是怜悯,又像是不忍,他们没有回答他,只是合上殿门出去了。
然后闻宗鸣听见了外面窃窃私语的声音。
“七殿下这都木呆呆好几日了,一开口就要找燕嫔娘娘,你们说,不会是燕嫔娘娘泉下有知,想儿子了吧……”
“呸!你胡说些什么?不想要命了?殿下只是受了惊吓思念母亲罢了,哪里就有那样吓人!”
又念了几句阿弥陀佛。
“唉,上头把咱们支使到这来,真是倒了大霉了,你们瞧这几日七殿下的样子,也不知是不是伤了脑子,若是傻了,以后咱们伺候着个傻子,可怎么熬得出头来啊,早知道我当时宁愿去御药房,也比来这里好。”
“什么傻不傻的,殿下就是受了点惊吓,一定吉人天相,你们还是盼点好吧!难道没听说么,先前贴身伺候殿下的,今日养心殿那边发怒,全叫杖毙了,在这说些不吉利的,难不成咱们跟着一道上路么?”
接着又是唉声叹气的声音,后头的话闻宗鸣便没再继续留神了,只隐约听见那几个内侍议论,说要来个养心殿指的管事内官,估摸着以后的日子不好过了云云。
闻宗鸣心里感觉很奇怪,他敏锐的察觉到了些许异样。
这几个内侍似乎和他隔着不止一道墙,说话时更是压低了嗓音,声音极低,可他们的议论声,他却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习武之人刻意锻炼之下,或许会有极敏锐的听觉,可这却并不是一个病弱的十一岁孩童该有的能力。
而那几个内侍话中的燕嫔,他倒想起来是何许人也了。
在林州时,皇帝潜邸中有一个赤魈族的胡女,名叫焰姬。
那时闻宗鸣赶到林州,打算拥立闻宣——也就是后来的潜华帝上京为帝,满府女眷神情有惶惶者、也有因能重返帝京雀跃期盼者,唯有焰姬见了闻宗鸣,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为可怕、会吃人的妖魔似的,目光惊骇又恐惧,紧紧抱住了怀里只有五岁的儿子。
后来焰姬在前往京城的路上,得了急病,不治而亡,皇帝登基后追为燕嫔。
闻宗鸣之所以对这个女人有些印象,倒不是因为那时她看自己的眼神,而是因为焰姬与他的母妃身出同族。
他的母妃是赤魈族汗王的女儿,也是赤魈族最后一个王女,被送入京城给昭朝皇帝为妃后,赤魈族没多久便在草原部族的战乱中倾族覆灭了。
所以自闻宗鸣长大后,便很久没见到那样和他一样,长着一双灰色眼睛的赤魈族人了。
这具孩童身体的主人闻楚,若是焰姬的儿子,是否就是当年,他在林州看到被焰姬紧紧护在怀里的那个孩子呢?
所以,现在是什么年号了?
这又是他死后第几年?
闻宗鸣头痛欲裂,却忽听得殿门外响起一个温和的声音。
“殿下醒着么?”
他听见这个声音,微微一怔,险些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小的是养心殿新遣来伺候的掌事内官,不知殿下此刻可否方便,让小的进来请个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