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辈子这个时候,她会对太平笑,会对太平柔情似水,她若再用那些话推开太平,只怕要招来太平的厌恶。
她终究是高高在上的小公主,怎会忍受一个才人三番两次地避而远之?
“不是非奸即盗,那便是……真心担心我了?”太平笑意浓烈了几分,悠然合上双眸,把暖炉抱得紧紧的。
暖意透过暖裘晕入肌肤,太平这下不但是暖极了,还欢喜极了。
阔别一世,她终是可以再枕膝而眠。
“殿下……”婉儿迟疑了片刻,继续道:“今日是真的不慎落湖么?”
太平没有睁眼,只怕睁眼对上婉儿的眼睛,所有的心虚都会被她看个一清二楚。她故作淡定,慵懒地道:“你是觉得本宫……罚重了?”
婉儿没想到太平竟会这样回答,像是才捉到掌心的泥鳅,骤然从指缝中溜了。
太平与她打哑谜,婉儿却不准备与她打哑谜。
陈七这条线一旦断了,一月之内,婉儿只怕做不到答应武后之事。到时候她能不能再留下,全看武后一句话了。
上辈子她在武后身边多年,她知道武后这人绝对不会留无能之辈在身边。她是女人,女人要君临天下,比男人要更难更苦,所以武后走的每一步除却小心翼翼外,她还够狠。不能用者,弃,不能信者,杀。
有的人在政治漩涡之中,磨光了所有的棱角,成为八面玲珑的鹅卵石。有的人在政治漩涡中,竖起了全部的利刃,牢牢地钉在漩涡深处,不论风浪多大,依旧岿然不动。
下河之人,并不怕鹅卵石,却也不敢踩满是利刃的顽石。无疑,武后不会是鹅卵石,她只会是那块满是利刃的顽石。
“天后命妾伴读殿下,其实还交代了另外一事。”婉儿自然而然地指腹搭上了太平的太阳穴,给她温柔地打旋按着,“查出太子生母流言的源头。”
太平惊然睁眼,她清楚记得,上辈子这事从未发生过。
婉儿平静地看着太平,“若是殿下也是为了此事,你我可以开诚布公地聊聊。”
“母后让你查这事?”太平显然是震惊的。
婉儿点头,“难道殿下不是么?”
太平抓住了她的手,从她膝上坐了起来,认真道:“此事你知道越多,对你越不利。”
“本就是苟活十四年的人,办好了也许是死,也许是不死。”婉儿难得与她说那么多真心话,“可若不办,妾便要一世困在掖庭之中,永不得出。”自嘲轻笑,“换做是殿下,会怎么选呢?”
太平没有立即回答。
要么囚徒一世,要么刀口上赌一条生路。骄傲如她,想必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至少她当得起上官氏后人。
婉儿不像她,从一出生便是大唐最耀眼的小公主,要什么就有什么,从来不必担心脑袋会不会突然掉了。婉儿就像是生长在悬崖峭壁上的一株小草,风雪霜寒,缺土缺水,唯有从冰凉的石缝中长出来,才能企及那么一点赖以生长的阳光。
她与她本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所以上辈子太平拼尽一切,终是徒劳。
心疼。
太平收拢手指,暖暖地握着她的手,“你准备如何查?”
婉儿面有疑色,“殿下应该先回答我,怎会知道陈七与此事有关?”
太平愕了一下,她总不能说她是重活一世的人吧?想到这里,她忽然意识到了同样的疑问,“你又怎么知道的?”婉儿身在掖庭,从未在太极宫走动,这流言她又怎么知道?
婉儿心底略慌,面上不动声色,“天后指的路。”这个理由,太平绝对挑不出问题。
太平细想也是,阿娘命她办事,还是一个初入太极宫的罪臣之后办事,自然会给她指条明路。
觉察婉儿的眸光不依不饶,太平佯作淡然,“本宫去马球场时,半路不小心听见过几句……”她故意转神,肃声道,“本宫为何要与你交代这个?”说完,鼻腔一痒,打了喷嚏。
婉儿细想,太平这年岁的时候,与几位哥哥关系都很好。英王李显颇爱马球,经常拉着兄弟们一起在球场驰骋。太平平日也喜欢蹴鞠,所以时常跑去看球,也在情理之中。
太平生怕婉儿还想问下去,当即又枕上了婉儿的双膝,拉着她的手搭在额头上,语气中多了一丝撒娇的气息,“你给我揉揉。”
婉儿怔了怔,忍下了那些冷冰冰的搪塞话语,“诺。”
太平重新合眼,暗舒了一口气。
婉儿轻抚太平的太阳穴,忽然也不知该说什么。
太平在心底笑开了花,嘴角不自觉地往上翘了起来。
落入婉儿眼底,婉儿情不自禁地无声哑笑。
静静的也好。
她与她阔别太久,能这样安静地陪伴一会儿,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