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前,婉儿忙活了半夜,终是把太平的纸鸢补起了一半。世上确实无法做出一模一样的纸鸢,想要过关,只能在说辞上做文章。纸鸢还是原来的纸鸢,她还她的也是原来的那只。婉儿想,若能咬死这点,“强词夺理”一二,兴许可以蒙混过关。
上辈子这个年岁的太平,虽然性子骄纵,心地却半点不坏。只要哄她高兴了,很多事罢了也就罢了。
婉儿自忖对太平算是了解,她有九成的把握过关。只是,另一关可就没那么好过了。婉儿放下纸鸢,侧脸看向几案上的白纸黑字,诗题“梨花”二字端正秀雅,后面却空无一字。不是她做不出诗,而是她不知该做怎样的诗,才能博得武后一笑,离开掖庭。
这辈子说来也算是巧,怎么这母女二人不约而同地给她出了题目?
郑氏看婉儿静默了许久,忍不住问道:“还是写不出来么?”
婉儿点头,“嗯。”
郑氏轻抚婉儿的后脑,“慢慢来,还有六日,还来得及的。”说着,她的指腹轻轻地在纸鸢的竹骨上摩挲,“若是实在想不出来,也许……”
是的,她还可以借着纸鸢讨好公主。
那日太平没有重罚她,反而明罚暗护地让她与郑氏在偏殿休息三日。旁人看来,是太平那日心情不错,所以懒得责罚,可在婉儿细细想来,这可是反常之举。
初见,又非亲非故,太平看她的眼神温柔得可以掐出水来。
那样的眼神她不是没见过,可那也是太平对她上心后才有的眼神。
奇怪……
太平自小娇宠,世上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围绕在她身边伺候的宫人,内侍俊俏,宫婢清丽,怎会对她一个掖庭宫人另眼相看?
除非……
婉儿想到了那个可能,可很快又否决了那个可能。若是太平与她一样,以她的性子定会立即把她接回千秋殿,哪会只是命她重做纸鸢?
到底是哪里不对了?
婉儿实在是想不明白,正当此时,偏殿之外响起了内侍的声音,“天后口谕,传上官婉儿安仁殿问话。”
郑氏心绪复杂,紧张地握住了婉儿的手。
是祸逃不过,她们现下有如草芥,根本没有自保的能力。
婉儿安慰郑氏,强笑道:“阿娘,我会回来的。”
郑氏忐忑不安,“能不说话,便不说话,知道么?”
“嗯。”婉儿重重点头。倘若当年祖父能谨记这句话,兴许上官家就不会有后来的满门问罪。
婉儿起身,往门口走了一步,似是想到了什么,抓起了纸鸢,快步走出了偏殿。她低头道:“公公,奴婢可以走了。”
内侍斜眼觑了一眼婉儿手中的纸鸢,“拿这作甚?”
婉儿如实回道:“这是公主命奴婢做的纸鸢。”
内侍上下打量了一眼婉儿,冷嗤一声,侧脸对着同行的宫卫递了个眼色。
不等婉儿走出宫院,宫卫们便冲入了偏殿,把郑氏拿了出来。
郑氏大惊,急呼道:“将军,奴婢循规蹈矩,并没有犯错啊!”
“这是天后的懿旨。”宫卫冷声说罢,又加了一句,“不想遭罪的话,就闭上你的嘴,乖乖跟我们走。”
“阿娘……”婉儿站在宫院门口,刚欲回去,便听身后的内侍肃声提醒。
“天后有令,回头者死。”
简简单单的八个字,寒凉得好似北极冰霜。
婉儿有如冰封,硬生生地止住了脚步。
郑氏逼迫自己笑出来,这个时候能活一个是一个,她强压着自己的胆战心惊,一开口却还是忍不住带着轻颤,“去吧,婉儿。”
走出宫院,走出掖庭,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酸涩感涌上心头,婉儿强忍泪意,哽咽转身,哑声道:“阿娘,安心。”说完,她头也不回地快步走远。
来得及!
只要她快些见到武后,只要她能过了武后一关,她的阿娘就能活!
抓紧纸鸢,这是这一世太平给她的唯一物事。
那些太平掏心窝子宠着她的时光如流水般淌过脑海,好不容易能重活一回,好不容易还有机会留在太平的身边,倘若今日就这样死了,她如何甘心?
要活下来,不惜一切地活下来。
人一旦横了心,惧意便会消退大半。
婉儿踏入安仁殿时,她的腰杆比上回还要笔直,她跪地拜倒,扬声道:“奴婢,拜见天后。”声音铿锵,不同于上一次的她。
武后微讶,眸底闪过一丝玩味,视线最后落在了她手中的纸鸢上。
“太平的纸鸢?”
明知故问。
婉儿低首,“回天后,是殿下的。”
武后挥袖示意殿中伺候的宫人都退下,走至婉儿身前,俯视于她,“你倒是聪明。”
“奴婢虽是罪臣之后,却也懂君子当一诺千金,既然答应了殿下补还纸鸢,自当竭尽全力做到。”婉儿没有抬眼,语气却坦坦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