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贵人芳名陈般若,虽是江南人士,却不通文字。进宫后先做宫女,因为美貌被今上注意到,收入后宫。 后生下六皇子,皇帝怜其有功,以贵人份位破例独居一宫。 只是因为一些旧事,之后她再也没有得到晋封,二十年宠爱不衰,却一直是个六品贵人。 蒋凝下了马车,随着季淮安走近玉和宫,发现她盯着门口。 玉贵人以前和蒋凝在宫中也见过数面,关系疏离,所以在原主的记忆里,她的模样并不清晰。 今日一看,才发现她的形象倒和蒋凝的想象有些不同。 她今年三十有六,正是韶华未逝,风姿绰约的年纪,容貌极美,穿一身玉兰色袄裙,裙角绣两朵淡紫色琼花,身上除了一枚银簪,并一对金丝攒珠的红宝石手镯,再无其他饰物,却仍然十分的清雅温柔。 只是蒋凝心里微微一颤,想起原著里这位婆婆的手段,万不敢以为她是个好欺负的主儿。 进到玉和宫主殿—— “皇子妃来了。”玉贵人站起来,面容略带几分讨好道,“快坐下喝口茶,天气正热,别熬坏了身体。” 蒋凝一愣,完全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发展。 等等,不对啊,玉贵人可是小说后期的大反派之一啊。 不过再一细思,又觉得情理之中。 玉贵人身份不高,唯一的孩子六皇子季淮安出宫建府,皇帝也没有封下身份,只是一个平头皇子,面对蒋丞相视若珍宝的嫡女,底气不足了一些也是正常。 一旁的季淮安也想起了这个原因,知道是自己没用才害得母妃如此讨好外人,忍不住皱眉,想说什么,还没开口,蒋凝已经身姿袅袅地上前福了一礼,叫道:“见过母妃。” 他眼神错愕,不过瞬息之间,紧皱的眉宇舒展开了,黑眸流露出几分感激,望着蒋凝的眼神也温和了一些,不再是冷漠中隐隐透着厌烦。 原本季淮安并不想来玉和宫,怕身份高贵、含怨嫁人的蒋凝会故意落了母妃的脸色,让母妃在宫中的处境更加难捱。今天看蒋凝神情淡淡,性情柔和,不见昨夜要死要活的模样,看起来似是想开了,他才下定决心带人见母妃。 所幸,对方没有让他失望。 面对母妃惊喜而不知所措的脸色,季淮安深觉欣慰,松了口气:母妃一直放心不下他的亲事,现在见到蒋凝如此态度,应该会安心一点了吧。就冲这个,即便蒋凝昨夜伤了他,他也不会再追究这件事了。 他却不知道,蒋凝会这样乖巧听话,其一,是觉得第一次见婆婆,对长辈行一个福礼而已,算不了什么,其二,却是因为玉贵人后期会成为宫中大佬,现在讨好几分,以后也能过得轻松点。 见礼后,玉贵人喜上眉梢,面对儿媳的又是意外又是惊喜,不等蒋凝一礼福到底,亲手拦下,拉着蒋凝进内室说话。 季淮安被抛下,微愣,心里有点错愕和酸意。 ——合着他倒是成了多余的了。 摇头无奈,缓步跟上。 进到屋内,玉贵人带着蒋凝坐在窗边,从手上褪下一对红宝石手镯,给蒋凝戴上:“母妃给你的见面礼。” 蒋凝摸着手镯,既想维持原主的高冷人设,又怕得罪了玉贵人,迟疑了一会,露出一个柔柔的笑:“谢谢母妃。” 玉贵人连声道:“没什么没什么,给你的见面礼而已。”愈发眉飞色舞。 京城谁人不知,蒋府大小姐倾国倾城,却天性淡漠不爱笑,如今能够冲她笑一笑已经算是很给面子了。 这在外面,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待遇。 她激动之余,不经意打量着蒋凝,见小姑娘穿着简单,首饰也少,只在耳垂上戴着一对白玉明月耳铛,头上斜插一支珍珠发钗,虽然手腕上套了她送的红宝石手镯,却还是略显素淡了一些,热情地想了想,吩咐大宫女去取她的妆匣,兴致勃勃地从里面挑了一只凤衔珠的累丝簪东珠步摇来,斜插在蒋凝鬓角。 这步摇做工精细,凤凰栩栩如生,微微一颤,底下流苏便摇曳生辉,说不出的华贵。 配上蒋凝白皙精致、皎洁如月的美貌,愈发动人心魄。 玉贵人望着忍不住赞叹:“这首饰还是先太后赏下来的,我戴过两次,一直不太衬我,今日可算给它找到了合适的主人。” 蒋凝摸了摸这名贵的步摇,也没有客气婉拒,只是再不好意思端着仙子姿态,眉眼弯弯,更加软了几分。 在她这样的态度下,投桃报李,一来二去,玉贵人一颗心激动的呦,几乎要把蒋凝当成女儿还疼爱。明明自己过得也很艰难,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要送东西给她,还好被蒋凝拦下了,不然大半个玉和宫都要成了蒋凝的。 等到玉贵人稍微平静了几分,这才想起自己的儿子。 她扭过头,满面带笑地用视线寻找季淮安的身影,找到后,还没来得及招呼,人先愣住了:“淮安,你脸上是怎么回事?!” 一声冷不丁的发问,让旁边的蒋凝心底打鼓,只希望玉贵人千万别将伤了她儿子的过错记恨在她头上。 她冤枉,人可真不是她划伤的啊。 她抿唇不出声,肩膀塌下,默默缩小了存在感。 季淮安刚刚一直在默默吃茶,闻言放下茶盏,无奈道:“母妃你总算看到我了。” “你先别说这些,快过来,快让我看看你的脸怎么了?” 季淮安摇头:“没什么大事,不过是闺房之乐罢了。” “……”玉贵人扫了一眼缩成鹌鹑的蒋凝,已经在心里信了几分,哭笑不得,埋怨地掩唇笑道,“以后少在外面说这些,凝儿难道不要脸面的吗?” 蒋凝转过头尴尬,不知道怎么说。 季淮安主动说了个借口,帮她掩饰了这件事,按理说,不用害怕被玉贵人惦记了,该是一件好事,可是季淮安漫不经心的态度,总让她有些窘迫,觉得对方并不将她看在眼里。 不然何至于要用这个香艳的借口,平白堕了她的名声?蒋凝微微蹙眉。 …… 敬了茶,见过正经婆婆,季淮安还要带蒋凝去见皇帝亲爹。 说起皇帝,也是奇人一个。 当今陛下性喜奢靡,年轻时候曾广纳后宫,终日沉迷其中,却迟迟不见新生儿降生,一度有谣言传皇帝生育有碍,将来不会有后代了。 于是时局震荡,朝中人心浮动,都在琢磨下一任皇帝会是哪个皇亲国戚,连做事都不用心,而有资格继位的皇亲也是天天闹腾个不停,争权夺利,使得民怨沸腾,百姓民不聊生。 好不容易皇后生下了嫡长子,百官的心才稳定下来,国家安定,难题迎刃而解,皇帝也因此把这个儿长子看得比天还要高。 到后来,宫中陆陆续续生下了数位公主,到玉贵人,生下了皇帝唯二的皇子六皇子,皇帝却因为先入为主,还是独爱聪慧的东宫太子。 大概是因为太子的降生,证明了他不是烂种子的缘故吧,皇帝对太子的偏心是摆在明面上的。 太子从小和他住在一处,言传身教,十二岁起每天跟着他上朝理政,到十六岁就有了独立批阅不重要奏折的权利,二十岁弱冠,皇帝为他建立东宫,并迫不及待为他订下了蒋丞相嫡女蒋凝为正妻。 可以说是有求必应,屡屡造势,一副蠢蠢欲动,想要将皇位禅让给太子的样子。 若不是百官极力挽留,说不定现在的皇位还真的换了一个人坐。 而六皇子,相比之下就是一颗小白菜。 母妃不过是个贵人,有宠无爱,地位不高,在宫里没有半分话语权,使得季淮安到了七岁“高龄”才进学,一直读书到十九岁,从未接触过朝中之事。如果没有发生蒋凝落水、婚约变故这件事,估计要一直读到太子登基,才会被放出来开府。 ——由此可见皇帝为了太子,对于六皇子的打压和戒备有多严重。 如今皇帝给太子定下的正妻,却成了六儿子的妻子,也是眼不见心不烦,听说季淮安要去请安,传来口讯说不用去了。 季淮安好似习以为常,神色不变:“既然这样,我们去见见贵妃娘娘就回府吧。” 蒋凝柳眉微皱,一方面有些怜惜这样的季淮安,一方面,想到要见梅贵妃,她就觉得心烦。 “为什么要去见贵妃娘娘,直接出宫回府不好么?” 先皇后早在二十年前便已过逝,太子年幼失恃,皇帝为了保护太子,不愿再立皇后,于是提了小姨子梅嫔为贵妃,暂理宫物。 这一暂理,就是二十年,梅贵妃渐渐成了隐形皇后。 不过隐形皇后到底不是正经的皇后,六皇子不需要叫她母妃,向她请安一事,不过可有可无罢了。 蒋凝怀疑季淮安是故意折腾她,才说要去请安的。 要知道,原主前面和太子定亲的时候,曾数次进宫见梅贵妃,两人关系颇为亲密。那时候她们一个是准太子妃,一个是太子姨母,关系亲密很正常,现在一个还是太子姨母,一个却成了太子的弟妹……当面请安,身份调换,如果真的是原主来,不委屈死才怪。 “梅贵妃打理宫物多年,劳苦功高,请安而已,蒋大小姐难道觉得有不妥?”季淮安似笑非笑,虽然感激蒋凝对玉贵人的态度清和,却也忘不掉昨夜她口口声声侮辱玉贵人的模样,故而恶劣地逗弄蒋凝。 说这句话时,他少年英气的剑眉邪气英俊,让蒋凝心里微微一颤。 她转开视线,捂着胸口,小声道:“当然不妥!” 可是看着季淮安一副铁了心要去的样子,她委屈地叹了口气,初来乍到,什么都不熟悉,只得忍气吞声。 谁知道,两人一起赶到了梅贵妃所在的探春宫,却得知梅贵妃处理了一上午的宫物,正在小憩,不方便见客。 这摆明了是和皇帝一样的态度,要给季淮安一个下马威。 蒋凝立刻欢快起来,唇角上翘,在心里偷偷摸摸地嘲笑,叫他想要害她丢脸,现在丢脸的人成了他,报应! 她正想挖苦两句,转头看见季淮安的脸色,默默地熄了火。 “贵妃娘娘竟然已经休息了吗?”季淮安面色风淡云轻,望了一眼探春宫高高的檐角屋脊,眸光幽深,怒极反笑,“倒是我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