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下山时,天还没亮,但也快了。
次日黎明前就要出发,这是温山眠算好的。
可以避开镇民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路线规划问题。
他想在正午之前就进入深山,如此一来,他能在白天把深山的情况探个大概,然后选择合适的地点稍作休息,次日白天再继续赶路。
山里未知太多,路程具体多长不清楚,会发生什么也不清楚,所以体力需要时刻保持,急是不行的。
为了确保次日醒来能及时出发,温山眠回到家后并未直接睡觉,而是撑着困意先进房间,用长布打包了自己的东西。
翻开一楼他那小房间的简易橱柜看了会,没两下,温山眠就收拾好了。
他的东西简单,几件布衣、便行衣还有围巾就好。
且这些还是李奶奶早就为他准备好了的,可以说是大大节省了时间。
老人家自从得知温山眠要离开后,就马不停蹄地为他准备新衣。到最后几天因为忙不过来,还拉上了镇里的其他女眷。
新做的衣服除开便行衣以外,其他所有颜色都比过去要浅了一个色度。
叠起放在一块,散发着浅淡的铃兰香味。
温润的色彩像是奶奶对他的祝福。
衣服收拾得很快,但温山眠在房间里还是多花费了一些时间--用来处理银币。
一百铜是一银币,钱财和换算都是祖辈留下的。
温山眠这些年统共攒了一百五十多银,他想带走三十银,将剩下的留给李奶奶他们。
他走之后,短期内阿土阿地肯定是猎不到食物的。
即便大胡子他们答应了会照顾李奶奶,温山眠也还是想自己给她们留下些保障,确保她们在他离开后,腰杆也能挺得直直的。
将钱分别装好后,温山眠原想出门交给李奶奶,顺带再陪阿土阿地一会。
虽说他之前已经和阿土阿地说过,最后两天不会陪他们训练,会让其他猎魔人去。
但临了还是有些不舍。
温山眠拎着钱袋本打算去看看他们再回来睡觉,却不想连房门都没推开,就远远听见了阿地的哭声。
温山眠在门内一愣,然后很快就意识到,即便不舍,他今天也不能去了。
当断则断,才能避免不必要的长痛。
他说过最后两天不会去,便不应该自己打破。
阿地还小,不舍和哭泣是必然的。
她这些日子挤压的情绪都在今天宣泄完了,提前做好演习,意识到离别无法避免,明天温山眠离开时和她说话,她或许还能听进去。
但倘若现在温山眠出去,阿地缠他一天,生出希望,那本该在今天的了结就拖到了明天。
而阿地很可能再听不进他说话了。
于是温山眠没再出去,在房内立了好一会儿,将钱袋暂时放在了桌边。
阿地哭了许久,有人在旁安慰她,这一声一声地传来,让温山眠听着也睡不下去。
思索片刻,他推门而出,登上了阁楼。
这阁楼空间其实很大,在阿一的奇妙改造下或许已经该改口说是个复式,角落里还有房间可以进去。
窗外朝阳伴海浪,静谧一室,半点声响没有。
秦倦赤脚坐在一侧的软椅上,长腿散开,壁炉熄灭,黑狮匍匐,他则在灯盏边闲得无聊,挑着颜料在白布上乱画。
“乱”是表面观感。
这人调色全凭心情,狂乱的笔法和颜色在画布上纠缠,下笔凌乱到几乎一点都不会收敛,全是迸发出去的野性。
但每每画成型后,那乱放的色彩和笔触又都会生成掠夺感极强的画面。
是真的掠夺。
他用色黑暗,有时一张画就两个色,却因色块变化剧烈,让人很难从上边挪开视线。
温山眠上来时,秦倦正好画完最后一笔,将木架往温山眠的方向一转。
后者愣了两秒,当即将脸收进了围巾里。
黑底红玫瑰,妖冶绽放的那株片片锋利带刺,垂向温润饱满的另一株,根部随笔触交缠。
温山眠沉默许久,越沉默耳尖越热,最后索性垂眸不看:“……明天早上出发,我去帮您收拾东西。”
秦倦手臂侧搭在软椅靠背上,奇怪:“我同意走了吗?”
温山眠推开跃层里唯一的一扇房门,答非所问:“带阿一一起吗?”
那间房门内算是个杂物间。
以前阿一还在的时候,里边倒是井井有条,琳琅满目的宝石和精致奢昂的正装再有奇形各异的精巧武器等等,陈列清晰。
后来秦倦可能是看这些东西看厌了。
反正把阿一拆了丢进去的时候一点没手软,里边漂漂亮亮的宝石和首饰被砸得满地都是。
往后秦倦再没开过门,也不让温山眠进去收拾。
一年下来,东西都蒙了尘。
“你很想他?”秦倦不知什么时候从软椅处走到了沙发上,靠坐进去,声音冷淡道。
温山眠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那件事以前和您解释过了。”
他话音落地,终于在乱七八糟的杂物间里找到了阿一。
温山眠:“……”
虽然是个人皮机器,但这也太狠了一些,一块一块支离破碎的,脑袋在成堆的宝石下往门的方向看,脖子上还正好倒了把金色勾刀。
温山眠最开始都没认出来,片刻后转头:“这是阿一?”
秦倦:“嗯。”
随即带了点笑意:“怕不怕?”
他说过,他能拆阿一,就也能拆温山眠。
温山眠扶着门把手看沙发上的秦倦。
这人爱笑,但经常叫人摸不太清楚为什么笑,有时确实会凉得叫人发憷。
可温山眠却很快便轻轻摇头:“不怕。”
浅色的眉眼里坠着灯光。
秦倦弯唇,他似乎觉得温山眠这个样子很有意思,连带着喉咙都有些干渴。
于是顺脚把趴着的黑狮踢开,对温山眠说:“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