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初染天屏,金霞赶落星月。
公侯巷中,一辆其貌不扬的褐顶马车传来辚辚声响,掩盖过临街民户里的鸡鸣报晓。
柳恩煦跟在窦褚身后急匆匆踏进了国公府的门。
她只记得从东翼楼回去没多久,管事就来禀报说世孙出事了。
可国公府派来报信的人也没具体说明情况,让她来不及细致着装,穿着常服就匆匆往外跑。
她见天色尚早,本还不想扰了窦褚休息,想着从母家回来再去跟他说。
没想到窦褚已在马车上等候。
只不过他一路沉默寡言,似是在思考什么。
他的反应,也同样让柳恩煦坐立不安。
直到马车停稳,窦褚的出现,让等在门外的柳君行颇为惊讶。
他本是担心柳恩初熬不过今夜,才叫人通知了柳恩煦。
不曾想,窦褚竟然也跟着一起赶来。
刚踏进门,窦褚就跟柳君行了解了柳恩初犯病的始末。
柳恩煦看祖父神色凝重,想到了最坏的事。
她原本重见赤乌的心情,一落千丈,引得云雾迷蒙,将原本的期望尽数碾碎。
几人走近博旭殿,柳夫人李氏愁容满面迎上前。
没等说话,窦褚已走到放着小木盘的小几边,用小刀戳了一块那里面的污渍,仔细研究起来。
柳恩煦也顾不得规矩,拉着李氏往内堂走。
刚转过座屏,就听祖母谭氏忧容满面,长叹道:“小初刚刚昏过去,这会气息都是乱的。”
柳恩煦走到床边,凝着柳恩初那张似纸糊的恹恹面容。
他露在被子外的手臂如骨柴一般瘦削。
柳恩煦心头疼了一下,边拉着祖母往外走,边焦急询问:“怎么突然又犯病了呢?”
谭氏经过一夜的操劳,此时面如土色。
刚坐到外堂的坐塌上,就听母亲李氏送来轻声:“不知何故,小初这次一直吐血。”
柳恩煦只听说小初之前畏寒,可的确没听说过他还吐血。
于是,她转头去看窦褚手里举着的小木盘。
匆匆走到他身边,又怕扰了他思路,才轻声问:“这是什么?”
窦褚把戳在刀尖上的血块放回小木盘,面色冷冽,眼眸深邃地说了句:“虫卵。”
“什么?!”
走近窦褚的柳君行和柳恩煦不约而同地惊呼出口。
可还没等到窦褚再做解释。
内堂又传来府医仓惶无措的声音,随后传来床榻被重物猛烈凿击的声音。
柳恩煦的心都要从嗓子冒出来。
即便她归家一年,也从没亲眼见过小初犯病的模样。
这还是第一次。
母亲李氏已闻声跑进内堂,柳恩煦也提步想跟进去,却被窦褚一把拉住,听他冷淡地问了句:“你去干嘛?”
柳恩煦错愕地看了眼窦褚那张漠然的脸,才想到什么,问道:“王爷昨晚说的药呢?带来了吗?”
窦褚这才垂下眼,慢条斯理地从袖口掏出个黑漆描金三足鸟的小盒,淡淡道:“这金丹可愈百疾,能祛宿毒,甚至可以起死回生。文公若觉得对世孙的病有用,不妨试试。只不过,我也不能保证他服用过后会如何。”
柳恩煦和柳君行的注意力都放在那个手掌大的小黑盒子上,直到柳君行迟疑地把药接过去,打开盖子。
那里面只有三个指甲盖大小的金色药丸。
闻着不似草药那般苦涩,而是有些湿土的腥臭。
柳恩煦同样半信半疑地看向窦褚,嘟囔了句:“我以为你是对症下药。”
窦褚却淡漠地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抖了抖衣袍,在圈椅中落座。
内堂的声响越来越大,甚至还有瓷器砸碎的声音。
柳君行攥了攥手中捏着的小盒,另一只手紧攥拐杖,面色坚毅,似是做下什么决定。
随即他向窦褚揖手道谢:“多谢王爷的神丹,老夫暂且欠下王爷大恩。”
说完步履蹒跚地往屋里快步走去。
窦褚的目光跟过去,只看见柳恩煦匆忙地跟在柳君行身侧,狐疑地问:“祖父真的要给小初吃这药吗?”
窦褚垂下眼,拨弄手里的扳指。
这药是怪老头给他起死回生,保命用的仙丹。
他手里总共就三颗。
他眸色渐沉,捏了片蜜饯放进嘴里。
这小姑娘,可真是不识好歹。
柳君行并没回应柳恩煦的话,而是坚决地往屋里大步走去。
可柳恩煦刚跟着走进屋,立刻就后悔了。
此时的内堂一片狼藉,柳恩初像个扎在田里的稻草人,跪立在床上。
身子下的软塌上鲜血淋漓。
他半低着头,那双跟自己极像的桃花眼半睁着,却看不到黑瞳。
煞白的脸,散落的乌发,还有流血的指尖和五官。
这明明就是只——鬼。
柳恩煦的双脚似是灌了铅,一动不动地站在内堂门口。
她看见柳君行走上前,挥手喊了两个侍卫压住了柳恩初孱弱的身子。
可她没想到柳恩初的力气不似个病弱的少年,反抗的身体倒像是头健壮的猛兽。
一个侍卫吃力地按住柳恩初不停扭动的身体,另一个侍卫用缠着厚重纱布的手,掰开了他的嘴。
柳君行这才用府医递给他的长柄夹伸到柳恩初的嘴边,将其中一粒小金丸投到了少年嘴里。
内堂尽头,祖母谭氏正趴在母亲李氏的肩头,不敢去看此时的画面。
而母亲眼中含泪,神情恍惚。
柳恩煦忍受不了眼前的这些画面带给她的冲击,随即捂着胸口跑出了内堂。
窦褚听见脚步声,只抬眼看了她一眼。
依旧漠不关心地欣赏着自己前些日子才打磨好的羊脂玉暗孔扳指。
直到柳恩煦落座身边,声音失魂落魄地传进窦褚耳朵:“小初…小初体内怎么会有…虫卵。”
窦褚垂着眼,慢慢道:“是一种几十年前的怪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