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天,天蒙蒙亮了。
太阳在地平线隐隐描出一道金边,像潜龙眯着眼。
今日是要拔寨了,营帐里添灯拢火,杀羊取血。将士列阵整装,正中央处架起四尺的高台来。
李睿今日难得套着套甲胄,收拾出一副端正模样。眼见着人越聚越多,他在楚煊身边慌的像个跳马猴儿,有些坐不住了,甚至隐隐,打起了退堂鼓。
“楚煊啊,”李睿试着说道,“要不你去跟大帅说一下,我实在是觉得不行,要不你替我上去说几句吧……”
“我不去,自己和她说去,”楚煊瞥了他一眼,道,“你堂堂一任太子,下面站着的,都是给你开疆拓土的,怕什么?还有人不服你不成?”
“那万一有呢?”李睿惶惶道,“多的是觉得我德不配位的,只是没多少人敢说出来,没准儿就有那么一天……”
“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楚煊打断他的话,斩钉截铁说,“天策军横刀立马,保你威严震天下。”
赵潜把羊血涂上战鼓和军旗,这简单的礼仪过后,就该誓师了,楚熠在台子边示意他们可以上去。
李睿深吸一口气,犹如去慷慨就义一般,站起来,用力握住楚煊的右臂。
楚煊低垂着眉眼,把他搀上去。
江南的风不比朔北痛快凛冽,只能将牙旗微微地卷起来。楚煊搀着李睿,踩过这几日夜雨刚润过的土地,一路走上台阶十二级。
台下是蓄势待发的将士,朔北的,京东的,还有周边几路调过来的,齐齐聚到台下,鳞甲在初升的太阳下泛起金光,秋色里是满天的角声。
楚煊停在了最后一级台阶处,李睿上了高台,号角响起,伴着李睿的声音响彻连营里。
“诸位袍泽!”李睿深吸一口气,道,“淮南节度使黄昊里通外国,私扩军队,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诸位可愿与我伐国贼、共进退?”
李睿尚显青涩的声音随着风,呼啸着灌入每个将士耳中。营地里声音霎时响成一片——
“愿!愿!愿!”
“杀!杀!杀!”
高昂的声音直上云霄,楚煊微微抬眸,看李睿的额上已沁出薄汗,却仍撑着说道,“天上麒麟原有种,穴中蝼蚁岂能逃!太平待诏归来日,我与将军解战袍!”
“杀!杀!杀!”
“杀!杀!杀!”
这一嗓子生生喊的李睿在初秋的清晨,汗挂到了鼻尖。楚煊被他抓着胳膊走下高台,李睿每一步走的有些恍惚,步子迈的缓慢而沉重。
楚煊感到他手有些抖,但她没声张。风吹过鬓角,拂过两人正当年少。
李睿下去,楚熠接替他走上来,她在此看上去就要闲庭信步得多,朗声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今日太子亲征,诸位必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战鼓擂起,军旗飘扬在秋风里。大军前锋整装列阵,向淮南迈进。
寿宁城。
黄辽正在搂着美人,登城视察。副将林巾跟在他身后,却看都不愿意往他身上多看一眼,想必是极为看不上的。
这黄辽身形魁梧,胖的硕壯。可扬州城里,为官的都知他好色如命,且口蜜腹剑,在能跟黄昊拜把子的年纪给人家当儿子,着实是吃相难看。
有城防兵急急上了城,跪倒在地,“将军,小剑关急信,江面上发现敌船!”
黄辽沉声问,“谁带的兵?”
“战船上有‘楚’字,看阵仗应该是……天策军主帅。”
黄辽胖脸一僵,下令道,“我亲自去,速速出兵支援!”
滔滔江水似从天边而来,在两岸间奔流直下,倾泻万里,浪涛打在石岸,声音滚滚似闷雷。
清晨江上起雾,重峦叠嶂都隐没于蒙蒙的雾霭中,江上船帆只留下一道水墨浅影,叫人看不真切来。
两辆大船并驾齐驱,黄辽带兵快马加鞭赶到时,船已顺流南下,闯入了小剑关防备前沿。
“放火箭!”黄辽怒道,“上爷爷这儿找死来了,天策军主帅又如何?我黄辽叫他有来无回!”
“不可!”林巾制止道,“江上雾这么大,现在放火就是给他们照亮了窥探我军部署!谁知道他们后面有没有埋伏?”
“娘的,”黄辽吼道,“你说怎么办!”
“放铁箭,”林巾狠声道,“□□齐发,也够让他们翻了!”
船顺着流,嗖嗖地往前行,苏遇看着滚滚的江水心惊胆战,强压下胃里的翻滚,转头对楚煊说,“咱们就这么点儿人,你有准儿吗?”
“不慌,”楚煊淡淡道,“江上雾大,他们不敢随便放火。要是真放了,你们就往江里跳,等着后面来捞,我直接把船开过去,烧我一艘,烧他们一片,怎么也不吃亏。”
“闭嘴,”苏遇眉头紧锁,道,“还能用你命来拖这点儿时间了?”
楚煊想回头对她笑笑,说一句“说话百无禁忌,才能诸事皆宜”,却忽见苍茫的大雾里有数只羽箭直直地过来。
楚煊反应更快些,揽着苏遇的肩几步错开,衣袂翻飞,就势一滚,羽箭“嗖嗖嗖”地在船板上钉了一排。
“吓我一跳。”楚煊爬起来低骂一句。
那箭依旧像雨一样射了船身一侧,木船开始像另一侧倾斜,要翻之势。
“顾澈!”楚煊喊道,“翻面儿!”
正在船板上躲避冷箭的顾澈闪身进了船舱里,另一艘船也随着调了个面,箭依旧从大雾里不断射过来,船开始扶正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