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北,四更天。
草原吹来的风似乎夹着呜咽,吹向巍巍伫立着的北凉关。楚熠站在城墙上,听那凄厉的风声陡然又升了几个调,像是狼嚎。
“我的将军,这鸡还没叫呢。”赵潜哈欠连天地爬上城墙,把大氅披到楚熠身上。
楚熠的脸色并不太好,她给赵潜递过来两封信,赵潜睁着惺忪的睡眼挑着一封读完,惊道,“他们去扬州了?”
“她真是什么浑水都敢趟。”楚熠叹道,“平日里教她的一到正事儿都给忘了。”
“害,将军教她趋利避害,不也教她不违本心了吗?”赵潜笑道,“我走一趟扬州吧,没准儿现在还能赶上,也没准儿她查不下去,也就出不了事儿了。”
楚熠摇摇头,道,“我亲自去。”
赵潜一挑眉,有些惊诧。
楚熠示意他看看第二封信。
这封信以“黄昊包藏祸心,淮南恐有异变”开头,以“朕对楚氏之所望,皆在长安二字之上”结尾。赵潜看完,脸色也难得凝重了起来,“皇上早准备处理黄昊了?”
“他想让京东路和两浙路夹击,只是京东路兵力薄弱,他想让我出一路兵……”
“那出兵可以,为什么一定要你亲自督战?”
“这次若不能一举歼灭,”楚熠道,“淮南百足之虫,将死而不僵。想想当年的周琼山,断断续续打了多长时间?现在的大夏,可撑不住那么打。”
“只是京东路也不是没有主事的,若皇上直接认命你为督军,那又让那儿的将军怎么想?”赵潜犹豫道。
“这不是眼前就个理由吗?”楚熠冷笑道,“我胞妹深陷淮南,朝不保夕,而我心急如焚,皇上念我手足情深,许我统率三军。”
楚熠连连苦笑。
东南境内那么多伙山匪,偏偏就他们去剿的那片与东夷勾连。
朝廷计划着要她出兵急需个理由,偏偏她妹妹此时就在扬州。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的事儿?
不过是上位者处心积虑的权谋。
只是眼下,再多说什么也没有用,楚熠叹了口气,“等会儿你直接点兵走,我把朔北接下来的事物给廉老将军交代清楚。”
“是。”
楚熠随赵潜下了城楼,临走的前一刻她抬头望了眼天,天色仍然晦暗,北凉关连同那片草原依旧笼罩着愁云惨淡。
这一日也有一人醒的格外早。
这一片坟地在荒山脚下,零零星星的有几个小土包。有一人带着纸钱,到一处坟前跪下,一身白衣像是在给谁戴孝披麻。
这冢是他十年前立下,而今坟前芳草萋萋,可见多年无人来祭,不知冢中孤魂,可觉幽寂?
易辰点燃纸钱,轻轻叹了口气。这冢中葬的是谁?弃臣柳相,他父柳清。
黄纸一张接一张地烧,易辰在寂寂的火光里心神不宁,他想起病床上柳清嶙峋瘦手抚过他的头顶,“柳臣,你要记得,我给你取个‘臣’字是为了什么,那样的人,你如何也不能做……”
他又想起青州砭骨的寒夜里纷飞的大雪,她躲在他的斗篷下咳嗽不止,声音沉闷,“谁说的你是放逐臣?如今你在我这儿,就是天上的星辰都比不上……”
那火堆噼啪作响,易辰填进去最后一把纸钱,神色怅然。他自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早辜负了父亲当年给他取名的深意。
而今扬州城月冷昏灯,他却还要继续向前,踽踽独行。
楚煊此时没明白楚熠的无奈,也听不到易辰的叹息,她蹲在门口,试着商量,“咱俩……能不能到屋里喝?”
顾澈拎着酒瓶,抬头看向扬州城的大月亮,感伤道,是不是这月色太凉薄?”
“别矫情了,”楚煊“啪”地一下拍向自己的胳膊,翻手看了看血迹,说,“蚊子太多。”
正赶上李睿塔拉着木屐出来,同他们一起到台阶坐下,一把抢过去顾澈手里的酒壶,晃荡晃荡,“呦,顾爷是袒露心迹被拒了?”
“你怎么也看出来了?”顾澈满面愁容。
“瞎子都看出来了。”楚煊不客气道。
“要有太子殿下一半就好了,”顾澈叹道,“我……没有章法……”
“哎,我怎么了?我也是大情种啊,”李睿好像全然不记得自己那五六、六七、七八九个红颜知己了一样,说话脸不红心不跳,还随口风雅了一句,“我本将心向明月,可奈何明月浪西楼啊。”
楚煊嗤笑一声,顾澈把脸埋进手心里。
“不过话说回来,”李睿对楚煊喃喃道,“我记得当年老侯爷是直接认得苏遇当女儿吧,你说这以后,你是叫顾澈姐夫,还是该叫苏遇弟妹?”
“滚,”楚煊踹他一脚,“没话你就少说几句。”
“现在怎么办?”顾澈迷茫地看向楚煊。
“怎么办?”楚煊拎酒起身,“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接下来几日,苏遇没怎么出房门,楚煊也没怎么出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