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蘅发乱衣散,出了一身冷汗,狼狈不堪,缓了许久,才觉得头晕稍好些。 雪鹿见了少年,似乎更为高兴,欢快地蹦跶几下。日光之下,春风温柔,雪鹿全身白的发光,莹莹好似神物,那少年一身白衣,立于一旁,春风温柔,春影偏移,他低头抚摸鹿头,日光渐行渐远,影扑了上来,宋玉蘅终于看清了他的容貌。 恍若东楼卷风,穿白衣的弱冠少年,腰佩碧玉,玉质温润,黑发束冠,红宝珠暗夜生辉。眉染阙风流,眸蘸尽雾墨,君子如玉,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举止谦谦,言语淡淡,与鹿,于春。 见宋玉蘅不说话,他温和地再问了一句:“小鹿妹妹,你怎么了?” 小鹿妹妹,是在叫她吗?她不叫这个名字呀。心跳得有些快,宋玉蘅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很快她意识到这是个极傻的动作,立刻放下手来,脸微微有些发烫。 雪鹿眨着柔和的大眼睛,又羞答答凑过来嗅宋玉蘅,被无情推开。宋玉蘅心有余悸,夺命之鹿,还是离原点好。 “小鹿今日不知怎么兴致昂扬,竟带着你跑了一圈……想来你也是吓坏了,从前总是一言不发,今日竟大声喊起救命来了,怪我没有及时阻止。不过,你从前不是极爱骑鹿的么?” 嗯???有这事??? 小容蘅竟然还跟他们有联系?宋玉蘅立刻在记忆里搜寻,确实有鹿的痕迹,但是对少年,没有任何线索。若是见过如此——少年,她一定会记得,但是容蘅恐怕就不一定了。除了温姨娘,其他人在她眼里,不过是一件件物品的替代,并无特殊意义。 她尚不知这少年与容蘅有什么联系。且容蘅是怎么出来见面的,也是一桩无头公案。要知道,温姨娘那么宝贝她,从来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是过年过节,也几乎没有抛头露面过。她小看了容蘅,啧啧啧。 眼下,她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少年却也并不失望,淡淡笑道:“你记性向来不怎么好。” 她听到了什么!两人有这么熟了吗??? “好久没碰见过你了,我也是刚回府……你这么晚还没出府,家人不担心你么?若是角门上锁,怕是出不去了,不如我送你罢。”看来他把她误认为府中奴仆的女儿了,这样一想,似乎就解释得通。如果这是个误会,就让它一直成为误会。 宋玉蘅打算以后再也不来这个地方了。 经他提醒,看了看天光,宋玉蘅大呼一声糟糕,转身便跑。只听那少年在背后连叫了几声,她头也不回,转过一座假山,他便不追了。宋玉蘅管不了许多,怕耽误了去荣安院的时间,急急回去了。那少年见她似有急事,追了几步就停下了,怕她惊慌过度,不小心摔了。 雪鹿仰起头,柔软的嘴唇碰了碰他的手。少年低头,只见地上一件饰物,捡起来,却是一只宝珠累金凤,凤眼倨傲,宝珠如血。想是方才雪鹿疾驰时弄散了小鹿妹妹的头发,不经意间掉落在地上。 “咦,这不是绫妹妹的东西么,怎么在小鹿妹妹身上?”少年疑惑了一会儿,笑着问雪鹿:“你说,会是绫妹妹院子里的人吗?” 雪鹿眨了眨眼,低头吃草,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少年扬了扬眉,将那只凤收入袖中。 * “找到了吗?” “没有。” “把所有的箱子屉子打开,重新再找一遍。”华月眉头微蹙,焦急不已。 一个丫鬟撅着嘴,箱子翻得噼里啪啦,不满道:“华月姐姐,实在找不到了。姑娘统共就这么几只箱子,翻来覆去找了好几遍,确实没看见昨儿姑娘戴的宝珠累金凤。” “嘘,小声!”华月忙伸出食指抵在唇前。但似乎来不及了,许是丫鬟抱怨的声音过大,惊醒了在里屋睡觉的蘅姑娘。帐纱晃动了几下,片刻后,一个慵懒迷糊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华月。” “姑娘醒了。”华月瞪了丫鬟一眼,连忙答应着过去,伺候宋玉蘅起床。那丫鬟耸了耸肩,冲华月的背影吐了下舌头,其他人正要出门,忽听一句:“站住,你们还想被扣钱吗?” 扣钱二字,瞬间让不服的丫鬟们冷静下来。 “宝珠累金凤是老太君屋里的式微给姑娘亲手戴上的,等同于老太君所送。姑娘的凤找不回来,咱们屋子里的人,有一个算一个,谁都脱不了干系!你们谁也别推谁,到底是谁拿的,日后自会查出来。只是现在姑娘要去给老太君请安,伺候姑娘早起要紧。” 华月抿着唇,一脸严厉地看着她们,又不容置疑道:“你们两个去打水,你们两个去拿青盐,你们两个去把姑娘早饭端过来。等我伺候姑娘穿完衣服,若是没看见这几样,必定告到林大娘那里去。从前你们玩,我不说什么,但是眼下姑娘既然已经好了,院子里的规矩,便还照从前那样,都听清楚了吗?” 华月从来没有这般跟她们说过话,当下一发话,众人倒是不敢动了,毕竟昨日先是被式微大丫鬟训斥了一顿,昨晚林大娘当真过来,颇为威严地警醒了一番,每人还扣了半吊钱。她们没想到真的会被罚,思来想去,自然不敢再多出事端。此刻华月又这样,她们又是震惊,又是诧异,又是委屈,最后只是道:“是,华月姐姐。” 华月看也不看,直接进了里屋,一进去,脸上的严厉就迅速垮了下来,悄悄听了一下外面的动静,似乎都照着她说的做了,这才放心。散着一头乌发的宋玉蘅正坐在床上,白嫩的小脚丫挑着小拖鞋玩,过了一会儿,小拖鞋掉了下来,华月弯腰拾起,帮宋玉蘅穿上。宋玉蘅虽然刚睡醒,但是她神情清醒,眸光晶亮,看着华月道:“怎么样?” “她们都照着去做了。”华月惴惴不安道:“奴婢从来没有训过人,若不是姑娘你威胁我一晚上,奴婢……” 昨日跑回小院后,尚无人发现她,只有华月吃了一惊,把她抱回房间梳洗。当晚,宋玉蘅告诉华月,自己在高台上遇见了一个仙人,骑着仙鹿,点拨了自己一番,自己似乎全都好起来了,从前浑浑噩噩的日子已经过去。以后她会更加爱护娘亲,护住小院,但必须要有华月的帮助。 华月原本就是小家小户出生的,信奉神仙鬼神之说。再加上宋玉蘅口齿伶俐,舌灿莲花,更是深信不疑,乃至于情绪激动,喜极而泣,只差不能立时去佛堂给神仙烧高香。宋玉蘅忙压住华月,逼着她发誓保密,又如此这番,教她这样那样。华月原本不肯,但是被宋玉蘅威胁要送她回家,吓得半死,只得应了。 于是便出现早上那一幕。华月先拿找凤做借口,把人都召集,再如此这般震慑住她们。果然小有成效,除了心惊动魄外,意外的有些成就感。宋玉蘅不由得在心里为华月鞠一把泪,不过是略抬高了声音,挺直了背,就这般难,也不知从前都过得是什么日子。再想想,华月是个连说话都很温柔的丫鬟,第一次能这样,实在是难为她了。 “可是,姑娘少了宝珠累金凤,该怎么办呢?”华月又发愁。 那只累金凤确实是丢了,宋玉蘅知道必是昨日掉在高台附近,现下也没法子去找。不过想想一会儿要见老太君,还是不要太张扬的好。 所以她让华月给自己梳了一个很淑女的发髻:见月髻。鬓边挑出秀逸的发,齐整刘海儿盖眉中空,绸缎似得黑发挽成见月髻,衬着粉嫩粉嫩的脸蛋,既不失可爱,又很大方。 乌发如烟,雪肤红唇,清澈的杏眼仿佛噙着水儿,流光溢彩,沉静的模样,跟以往大为不同。她让华月先出去,自己在镜前走了几步,举手投足,唔,还成。但是她还不能这么快“长大”,得一步一步,慢慢的“长大”。 她冲镜子中的自己露出一个娇娇的笑。不带偏见的说,容蘅这皮相,真真是美人胚子,即便没有过多修饰,却是清水出芙蓉,那眉眼长得,小嘴长得,漂亮极了。她平衡了一下心情,随后出来用早饭,一举一动自有章法。众丫鬟面面相觑。她什么也不必说,华月自会替她说。 如果不是温姨娘五更起身,早已到了老太君院里请安,伺候早饭,定会惊讶于女儿房里的变化。 用过早饭,华月送她到荣安院,院里梨花依旧清美,守在外头的小丫鬟打了帘子,将她送了进去。 才刚进去,她就敏锐地嗅到一丝丝不寻常的气息。 房里有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