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宋玉蘅前面探视容蘅的记忆,容蘅所记得的,只是非常细枝末节的事情,比如吃的食物,玩的玩具,床脚的木屑,以及亮晶晶的饰物……宋玉蘅唇角微微翘起,她错怪了容蘅,不是容蘅没想起来,而是自己没注意,那些险些被忽视的地方。 温姨娘的院子穷得一干二净,温姨娘也早已将能拿去变卖的首饰拿去变卖了,所以自然没有能赏赐给丫鬟的漂亮首饰。连华月这样的大丫鬟都没像样的,其他人更不用说,没有金钗银簪,且已经持续一年有余。 而那支存在于容蘅记忆深处的遛金点翠步摇一闪一闪的,流光溢彩的金色,精致的点翠,漂亮的步摇斜插在如烟的鬓发里,煞是好看。朦胧中,那支漂亮的步摇与眼前的步摇渐渐融为一体,宋玉蘅定睛一看,确实是一个守在门口,正与人小声说笑的丫鬟。 丫鬟的装束与式微一般无二,但是穿戴显得极为贵重,头上戴着步摇,玉簪,插着小金花,耳朵上戴着珊瑚宝珠玉耳坠,滴溜溜地晃来晃去,手上的戒指臂上的金镯,无一不显得她与众不同。也许是感觉到宋玉蘅火辣的眼光,她极为不舒服地回过头来,而宋玉蘅并没有移开目光,大胆火热地看着她。那丫鬟显得有些慌张,非常不舒服,皱了皱眉头,没理会。 式微抱着宋玉蘅走到门口,需要她稍微让下路,便道:“灵儿,让一下。” 原来那丫鬟叫灵儿。 灵儿闻言微笑,便要让路,却不知打哪里伸出一只小手儿,揪住她的头发,往前一扯,剧烈的疼痛从头上传来,那丫鬟大叫一声,想要挣脱,可是宋玉蘅立刻又伸出一只手来,再扯,灵儿哪里吃过这种痛,痛呼不已。 式微急的不行,金玉妈妈早已进入里屋,她又无人帮忙,三人纠缠着,不知不觉越来越挤,一股力量推着式微往屋里走,也不知是谁推了一把,三个人一团糟地滚了进去。 “式微,怎么回事?”好不容易分开三人,金妈妈沉下脸来呵斥。 式微也不好说,灵儿抢着说道:“是蘅姑娘……蘅姑娘不知怎么回事,突然抓着奴婢的头发,死也不松手。”一边说一边哭了起来。 “好了灵儿,不许在老太君面前大声喧哗,毕竟蘅姑娘脑袋有些不灵光……”顾姨娘半是讥笑,半是讽刺,回过身来又恭敬道:“妾身管教奴婢不严,请老太君见谅。” “免了,别错怪了人。”老太君冷冷看着温姨娘:“温姨娘,看你教的好女儿!” 温姨娘紧张地将宋玉蘅抱了过去,她也不知道阿蘅为什么会突然拽一个丫鬟的头发,这是从前没有过的啊。而且……阿蘅手里的步摇是怎么回事? 宋玉蘅心里对式微刚才努力的成果有些抱歉,捯饬得挺好,但是眼下更重要的是破案。她高高举起那支步摇,笑眯眯对着灵儿道:“姐姐……好看……玩游戏……” 别人只当她发傻贪玩,可是灵儿的脸色却剧变:“蘅……蘅姑娘……我不是姐姐啊……蘅姑娘姐姐……在那儿呢……”她手指颤抖,指了指坐在老太君身边的芙姐儿和婳姐儿。 宋玉蘅有谱了。 她猜的没错,一定有人偷偷进了院子,哄骗容蘅玩游戏,最后一步步将容蘅推向死亡。而这个人,就算不是灵儿,也跟她有关。跟灵儿有关的——她迅速扫视了一下房间——必然是顾姨娘和芙姐儿。芙姐儿还小,没有害人的动机和手段,但是顾姨娘…… “姐姐,游戏……”宋玉蘅开心的叫着,使劲晃着那支步摇,灵儿看着步摇在她手里,快要吓哭了,而顾姨娘此时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笑容渐渐消失,面色变得凝重。本来芙姐儿在看好戏,她对这个傻子妹妹没印象也不喜欢,但是当她发现顾姨娘和灵儿脸色不对后,自己脸色也开始不对了。 温姨娘听见女儿说的话和女儿做的动作后,细思极恐,她一把攥住那支步摇:“阿蘅,是戴着这个的姐姐跟你玩游戏吗?” 温姨娘与阿蘅有独特的沟通技巧,阿蘅虽然痴傻,但还是能笨拙地表述。再说,现在这胚子里已经不是阿蘅了,不管合不合理,宋玉蘅只会“恰当”地回答温姨娘。 宋玉蘅歪着头,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本来正要继续训斥温姨娘的老太君,忽而也不训斥了,房间登时安静下来,所有人屏气凝神,看着阿蘅。 “哪个姐姐?” 宋玉蘅指了指灵儿,灵儿想躲开,却被金玉妈妈二人一左一右箍住,脸色惨白。 “还有别人吗?” 宋玉蘅摇了摇头。 温姨娘心提到了嗓子眼,颤抖着问了最后一个问题:“玩的什么游戏?” 宋玉蘅拽着早上出门时被华月绑在头发上的花缎,方才被式微塞在袖子里,她往脖子上一套,吐了吐舌头,继而又似乎有些痛苦:“娘亲……疼……不舒服……” “不要说了,阿蘅,不要说了,娘亲知道了……”温姨娘心碎成了一地,鼻头一酸,热泪夺眶而出。她不能,也不敢再想象阿蘅当初经历的痛苦……。她狠狠抱住阿蘅,亲着女儿的小脸,再也不敢问下去了。反而女儿会伸出软软的小指头,帮她擦拭眼泪。 看着这对苦命的母女,老太君若有所思。 “这么说,灵儿是凶手了?”谁也没说话的当口,兰姨娘“不经意”的提了一句。 “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害人!老太君,求你相信我,我不敢的,不敢的……”灵儿双膝一软,差点跪下去,可是被金玉二人提溜到老太君面前,她已是连呼吸都不敢了。老太君问她话,她也不敢说,只瞪着大眼睛,惶恐地看着顾姨娘。 顾姨娘恨不能挖了她的眼睛,大喊看我干嘛。但是她不能在老太君面前露馅儿,只是额头上冷汗一道道的出,手里的帕子已经捏成皱巴巴的一团。芙姐儿见母亲这样,又是心疼,又不敢贸然替娘说话,坐如针毡。 温姨娘此时不哭了,径直带着阿蘅跪在地上,面对老太君道:“老太君,现在真相大白,妾身求您看在阿蘅是侯爷女儿的份上,给阿蘅一个说法!”说完,重重磕了一个头。把宋玉蘅心疼的。 “什么真相大白,现在只是蘅姐儿玩乐之言,并不作数!”顾姨娘强笑道:“老太君,这件事必有蹊跷,蘅姐儿脑袋不灵光,说不定她只是随便抓了一个人,随便说说而已。” “随便说说?顾姨娘,我的阿蘅差点被你的人勒死在家里,你居然怀疑她撒谎?!你,你到底安的什么心?你恨我,倒是来杀我,别碰我的阿蘅!我已经落到这种地步了,你还有什么不满,你难道不懂,我对你,对你们已经没有威胁了吗,为什么要害我的阿蘅!” “你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害蘅姐儿了,你少血口喷人!再说,我跟你无冤无仇,什么威胁不威胁的,我听不懂!” “你还不承认!当着老太君的面,你敢赌誓么?拿你和芙姐儿。因为我敢。” 温姨娘脸涨的通红,这是她第一次说这么多话,宋玉蘅原本以为她只会哭泣,可现在发现,她娘吵起架来,还是可以的。 见二人争得不可开交,又有兰姨娘添柴加火,这阵势,只让人热血沸腾。宋玉蘅此时已经置身事外,无聊之下,研究其他人的表情为乐。 芙姐儿看起来有些紧张,毕竟被牵涉的都是她家的,她一双手抓着椅子,指甲绷的雪白,抿着唇,严肃的很,以及,她身边站着的一个妈妈,始终按着她的肩膀,似乎在告诫她不要乱出头。她是主,任何时候都要以声誉为重,万不可为了姨娘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尤其在老太君面前。 而婳姐儿年纪小些,表情分外平静,捧着一只热热的茶杯,作壁上观。好一个娴熟雅静的女孩子,看她递给芙姐儿糕点的动作,隐隐跟兰姨娘添柴加火的行为有异曲同工之妙。 式微,那个为自己梳洗打扮的大丫鬟,却是担忧地看着这一切。偶尔看向宋玉蘅时,满是心疼。宋玉蘅暗道,又是一个玉妈妈样的人,好丫鬟,很善良。 这时,一直沉默,皱眉的老太君发话了:“够了!” 三个姨娘终于不再吵了。老太君又道:“平日我对你们还是疏于管教,吵吵闹闹,像什么样子!整日说着给别人立规矩,自己却不守规矩,可怜我那好儿媳死得早,否则也不会让我来受你们的气!” 兰姨娘立刻温柔奉上一杯茶:“老太君,这是怎么说的,都是我们的不是,您别气坏了身子。” “哼,这件事是我处理的,必然能处理出结果来。蘅姐儿虽然已经指认了凶手,但是她自己脑袋受过伤,不能全信……” 温姨娘激动道:“老太君——” “别急。我们这里不还有凶手吗?” 原本顾姨娘还在窃喜,听到这里时,忽而怔了怔,只听老太君又道:“方才你们大闹时,我已经让金玉妈妈把灵儿带下去审问了,想必很快就会有结果。”再一看,果然,少了金玉妈妈和灵儿。 姜还是老的辣!宋玉蘅不由得对老太君有所改观。老太君倒是清醒,谁也没偏袒。不过她对结果不抱有期待,毕竟温姨娘似乎做过什么事,让老太君不喜,而看顾姨娘兰姨娘,显然已经在老太君面前得到一定的信任基础,最后,到底是什么结果,还不能下定论。 她们回到了小院。因为老太君没有留她们吃饭,所以午餐晚餐照旧吃公中的。那公中的饭菜,新鲜,美味,干净,全都沾不上边。宋玉蘅已经拼命命令自己不许挑食了,可是面对不知被谁挑拣着吃剩下的粗茶淡饭,她实在提不起兴致来。 因为有了凶手,第二天,原本押走审问的丫鬟们也放了回来。 清静的小院变热闹了,可宋玉蘅也气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