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光和琉璃折射着斑斓变幻的彩光,像一场浮梦的雨砸在荣妃美丽的脸上。琉璃撞在她下意识挡着脸的手背,哗啦摔碎在地面,泼溅开浮光跃金的璀璨颜色。
就像她的岁月和宠爱,鲜亮夺目,触之即碎。
淅淅沥沥的茶水自荣妃发鬓滴落下来,她咄咄逼人的冷艳像一颗枯老的珍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去。她扑通一声歪倒在满地光华跳荡的残片里,整个人失去了神采,只剩一具锦绣堆成的躯壳。
皇帝的目光扫过她灰败的脸,像瞥见了一抹污秽,不耐而嫌恶地挪开了。他看向姬倾,声气缓和了些许:
“厂臣,把陈家通敌叛国的证据拿给这女人看看,朕曾如此真心待她,她却一心只为着她的父兄!”
姬倾这才从容直起了腰背,起身的动作行云流水。他朝殿外轻声呼唤:
“抬进来。”
一堆堆书册便被侍卫稳稳放在了荣妃面前,姬倾沉着地指着每一堆,向殿中众人一一解释:
“这里是宋侍郎老家宅子里搜出来的账本,记载着数年来假借购买炭火祭祀兄长之名,与陈家暗中的银钱往来。”
皇上掐得念珠哗啦啦响,皱起眉问他:“宋培然?那人最是清贫,有这些银钱,怎么不填补家用?”
姬倾微微躬身,似是嗟叹地看向荣妃恍惚的脸:“皇上清正,如何知道这起子人的弯弯心肠。宋培然出身清贫,朝中没有倚仗。世家大族最看门楣,他虽年少中第,却连名帖都递不进去。但陈川大人却另辟蹊径,偏生看中了他的清苦。”
“清廉之人,不论为谁说话,众人自然会认为此人光明正大、绝无偏私。还请皇上明察,当年太后病重,荣婕妤衣不解带地照顾,是否因着素有清名的宋培然上书,称赞荣婕妤孝心感人,您才毫无防备地心悦于荣婕妤的?”
“而后荣婕妤的每次晋位,是不是皆因前朝传扬婕妤美名,您才觉得婕妤端庄淑丽,配予高位?”
皇上掐着念珠的手骤然停住了,他沉着脸思虑了一番,看向荣妃的眼神冷得要将她刺穿:“朕最是厌恶后宫勾结前朝,陈氏一门打得好算盘,真当满门问罪!”
姬倾沉声劝慰:“皇上息怒,宋培然之所以不敢享用陈家送上的银钱,便是因为他对陈家最有用的地方、就是他那清廉的伪装。他的美名让陈家多少龌龊勾当得以名正言顺,所以他也懂得,一旦他失去了贤名,陈家就会弃他如蔽履。”
“从翰林院不入流的小官到户部尚书,多少人一辈子没能穿上的绯衣金带,宋培然短短几年就披在身上。不仅穿上了,还博得了满朝美誉,不论说什么,众人都觉得他心无偏私、清正公允。”
“他尝到了沽名钓誉的甜头,自然就要舍弃豪奢的日子。从此,他便挣扎在野心和贪心之间,坐拥银山,却战战兢兢不敢有丝毫懈怠。说起来,到底是天爷替皇上行道,让他日夜煎熬吧。”
皇上的脸色这才舒缓了些,他朝其它册子抬抬下巴,轻声道:“有阁老们作证,厂臣继续。”
姬倾躬身颔首,直起身时还是一样的磊落清贵,他玉白的手落在另一堆破旧的纸卷上,唇角噙着淡淡地笑:
“这是根据宋培然调换的流民黄册,找到的鬼虏奸细留下的布防图。鬼虏人最是狡诈,他们的密信中提及,要求军防图必须由泄密之人亲自绘制,再由他们自己人转译,否则不能轻信,以免出现偏差、或遭人欺骗。”
说着他自纸卷中抽出一张牛皮纸卷,双手捧至皇帝面前,面无波澜、声气沉冷:
“皇上明鉴,此前的军防图应泄密之人要求,每次转译完毕皆予以销毁,唯余这最后一张,因着此人做了手脚,鬼虏人发现后,至今尚未销毁。”
皇帝扫了一眼那纸卷,脸色愈发沉了下去,他的指尖在念珠上狠狠挤压,连指甲盖都泛起了怒红:
“这字迹不必再看,朕一眼就能认出是陈玄之那个罪人的笔迹。厂臣无需有顾虑,陈玄之叛国通敌,陈伶俏伙同母族把控前朝、惑乱后宫、教唆恪王,陈玄之革职、陈伶俏废为庶人、恪王不再记于其名下。至于陈家…九族并诛、男女不论!”
姬倾正欲领命,失了魂魄般瘫软在地上的荣妃却骤然朝他扑过来,姬倾一个侧身避开,衣摆散开云水飘摇的光。
那光芒跳荡在荣妃的脸上,她像疯了一样从满地破碎的琉璃上膝行而过,锋利的碎片割裂她华贵的衣裙和羊脂玉似的手,血红的颜色拖曳在地面,于绒毯上留下触目惊心的悲痕。
她一路爬到桌角,手死死扣在圈椅的边缘,粉泪纵横的脸上全是绝望和乞求:
“皇上、皇上饶了陈家吧,我们不过是想借恪王的身份壮大家族,谁能想到他竟是这样的祸害。”
“明明都是他引诱妾的父兄做得,明明我们都是为了他。”
皇上微微眯起眼,在所有人惊慌的视线里,他的皂靴重重踹在荣妃堆雪般的心口,硬生生将她踹得摔出老远,趴在铸金的龙柱下咳出血来。
荣妃一边蜷曲着身体,一边发出绝望而疯狂的大笑。她想起那个令她作呕的养子、和父亲皇上对他的偏爱,胸膛中的怨恨就火一样烧起来。
她艳红的指甲死死扣进绒毯里,碧绿幽深的扳指折射着灯光,深深沉沉,像一道来自幽冥的鬼火,与她怨毒的声气一道飘摇在暗夜深处。
“你不肯相信……好,我有证据!”
“你最爱的那个孩子,不过是条捂不暖的毒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