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1章(1 / 2)但为卿故首页

黄昏。

溪流边,一匹瘦弱老马迟缓而行。

夕阳的余晖从后面照过来,将马背上的孤独身形,拉长成了细瘦的影子。

终于,老马挨扛不住,前腿扑地,趴伏在了溪水边,再也没有力气前行了。

因为坐骑扑地,马上的人来不及反应,也“扑通”栽了下来,直接栽进了溪水里。

凉沁沁的溪水搂头盖脑地打上来,让已经筋疲力尽的人,瞬间清醒了。

出于求生的本能,卫央一骨碌身从溪水中坐起,接着连滚带爬地上了岸。

费力地坐在岸边,卫央浑身上下如落汤鸡一般。

冰凉的水液透入左臂的伤口,让麻木的肢体,重又有了疼痛的感觉。

真疼啊!

卫央扯了扯嘴角。

她向来不惯有太多表情,就算伤口深可见骨,五官也没有过多的变化。

卫央扯下绑缚着伤口的布条。

白色的布条,早就被浸染成了血红色。

可惜了……

卫央在心里默念一声。

她仍记得这根布条还在它主人身上时的模样——

准确地说,是记得它主人的模样。

卫央从怀里摸出金创药,将药粉洒在伤口上。

药粉触到伤处,钻心地疼。

她强忍着痛意,抖手扯下袍襟一角,裹住了伤口。

闭着眼睛,缓了好久,卫央才有了重新活过来的感觉。

她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用溪水洗干净那根染血的布条。

可惜,无论她怎么洗,都没法回复本来的面目了。

卫央不敢用大力气搓——

搓碎了,她就连最后这点念想都没有了。

小心地将布条贴身收好。

卫央打量着那匹老马。

马太老了,而且是一匹已经断了前腿的老马。

骑不了,连路都走不了了。

卫央的心头涌上难过。

不仅仅是为了自己连逃命的坐骑,都没有了。

她搬不走这匹老马。

荒山野岭的,她也寻不到帮助。

就算有人家,以她现在的身份,她敢去求助吗?

卫家的人,只有战死沙场的,没有屈辱求生的!

许多许多年前,父亲曾经说过的话,响在卫央的脑中。

卫央心里又是一痛。

她挣扎着站起身,甚至不敢看向老马的眼睛。

从马鞍上取下了枪袋,背在身后。

这是她家祖传的神枪,就是丢了性命,也不能丢了枪。

沉默良久,卫央终是拔.出随身的匕首。

匕首锋刃的寒光刺痛了她的双眼。

卫央缓缓抬头,对上了跪伏在她面前的老马。

老马识途,亦通人性。

它又何尝不知道此刻的境况?

卫央看到老马湿漉漉的双眼,攥着匕首的右手,狠狠抖了抖。

老马“噗噗”地喷了两个响鼻,竭力把头向前伸。

它已经太老,而且受了重伤,不可能再像年轻时候那般,发出“希律律”的咆叫。

卫央的眼角不禁湿润。

她很想像平时那样,把手臂前伸,让老马亲昵地用脑袋蹭一蹭她的胳膊。

可她知道,若是那样,她就再也无法狠下心了。

老马知道自己已无力再向前伸,便耷下脑袋,闭上了眼睛。

它已经预知了自己结局。

看到这一幕的卫央,猛地将匕首掷在地上。

她头也不回地越走越远。

直到身影消失成了一个黑点……

大楚京城,是天下一等一的繁华之地。

单看城门口出出进进的人,就不是卫央的老家能比得了的。

卫央头上扣着一顶斗笠,肩背枪袋,身上是半旧的青衫,下襟还缺了一角。

任谁看到,都会以为她只是一个寻常江湖落拓客,没什么起眼儿的。

卫央并未急着入城,而是先小心翼翼地在城门口寻看了一番。

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也没有张贴的画了她的图像的通缉榜文。

卫央不觉失笑——

这里是京城,卧虎藏龙之地。她在老家做下的那点子事,怎么值得被贴在京城的城墙上呢?

所以,这里应该是安全的吧?

卫央压低了斗笠的帽檐,遮住了半张脸。

她随着入城的人流,顺利进了京城的大门。

卫央没心思观赏京城的繁华胜景,那些传闻中的新鲜好玩,此刻于她都是奢求。

为了活下去,她必须马上去寻一个人——

一个高人。

一个能助她活命的高人。

宁裔,人称“宁大官人”,是大楚响当当的人物。

卫央在老家的时候,就曾听江湖上的人说:在京城的地面儿上,只要犯的不是造反谋逆的事儿,入了宁大官人的眼,就能保住性命。

卫央没见过宁裔其人,更不确定这个传言能有几分真。

但是现在,她必须得试一试——

她得保住命,不止为了活命。

人生地不熟的,卫央当然不敢冒冒失失打听宁裔的住所。

她只能循着“江湖传闻”,去找一家叫做“岁月静好”的铺子。

单凭这个名字,卫央实在猜不出这间铺子到底是做什么营生的。

直到她站在了这间铺子的门口,听到了里面吆五喝六的喧闹声。

“岁月静好”,居然是一家赌坊?

卫央抬头,盯着上面的金字牌匾,以及那一手怎么都看跟“静好”搭不上边儿的张牙舞爪的字,觉得自己可能眼睛瞎了。

有那么一瞬间,卫央只想转身就走——

这就是所谓的“宁大官人”?

开赌坊的?

卫央最终还是强忍着厌恶,推门进去了。

赌坊里面,一张张赌桌前都围满了人,足见生意不错。

时时有庄家的叫喝声,以及赌客的咒骂声,传入耳中。

卫央目不斜视,径直向前。

她推门而入的时候,最靠里面的桌台上的瘦高汉子就注意到了她。

见她径直朝自己走来,瘦高汉子眯着眼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又瞄了瞄她身后背的枪袋,似在盘算着两厢对战,自己能有几分胜算。

待得卫央走近,瘦高汉子早已换了一副笑脸:“小哥儿是生客?想玩儿什么?牌九?骰子?叶子牌?还是咱们当家的新——”

“请问,宁大官人是在此处吗?”卫央打断了瘦高汉子的絮叨。

恰在此时,赌坊的大门被再次推开。

“你说啥?”瘦高汉子仿佛根本没听到卫央在说什么,眼睛犹盯着大门。

卫央皱眉:“我说,我想求见宁大官人……”

话音未落,就被瘦高汉子扯住了衣袖。

“老项!你先顶着!”瘦高汉子一面朝不远处同样呆呆盯着大门的壮汉喊着,一面扯了卫央,没命地往后院跑去。

这是被鬼撵了?

卫央左臂的伤口被扯痛,心想。

她怎么都没想到,拜见宁大官人的画面,会是这样的。

被扯走的瞬间,卫央余光瞥见赌坊门口进来的人——

鹅黄衣裙,身姿纤柔……

竟然是个年轻女子!

年轻女子跑到赌房里,做什么?

两军对垒,千军万马,喊杀震天。

突然,周遭的一切,都化作了无边的血色,一直一直漫染到天际。

只有一个人,拖着伤痕累累的残躯,在仿佛永无尽头的血红之中,踽踽而行,孤寂,寥落……

天地一片苍茫,竟无归处。

宁裔霍的睁开了眼睛。

噩梦惊醒。

恍然四顾,她发现自己仍旧躺在自家花园中的美人榻上。

面对着的,仍是那条自城外引进来的溪水。

溪水萦绕整座花园,氤氲着袅袅水汽,时而有调皮的游鱼摆动尾巴,搅动着溪水,发出哗啦啦悦耳的音声。

只是一个噩梦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