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探花郎,青年才俊,前途一派光明不可限量。
宣和帝拟旨召陆行之入御史台,御前当差,这可是实差,毕竟连状元郎都被放了外任,去做一方父母官。
探花郎竟要自请出家。
修行是一件清苦之事,这尘世间又有多少人会舍了红尘俗物,去过那清心寡欲的苦修生活?
赵云兮怎么想都想不明白,她被陆行之这番举动震惊的无以复加。
也不知是不是老天有感,这会儿竟下起了雨,还夹杂着冰渣子,冰冷刺骨。
落轿之后,赵云兮独自撑了伞,前往刑台。
她脾气虽好,却有三分傲气在,她又不是非陆行之不嫁。若是陆行之不愿意被选召驸马,何必送画像进宫?
临近赐婚前夕,他怎么就要出家了?
自请罚鞭三十,还能有命活吗?
何至于斯。
走到深红宫墙外,已经能清晰听见鞭子抽在皮肉之上的声响。
赵云兮忍不住随之一颤,鞭子抽在身上,该有多痛啊。
她停住了脚步,看着跪在雨天里受鞭刑的陆行之,陆行之浑然已经快成了一个血人。
陆行之却闭着双眼,一言不发,坦然的受着鞭笞之刑,仿佛鞭子抽到他身上时,丝毫不疼。
她看着陆行之的脸,不知怎的,她心中涌现的怒气也消散了去。
她心中只有一个问题,这人如此坦然面对,到底是为何?
就这么想要出家吗?
她的到来很快就引起宫人注视。
监刑之人,正是王福。
王福看见她竟来了此处,吓了一跳,冒着雨走向她,劝着,“殿下,这里多腌臜,污了您的衣裙可就不好了,还请您移步。”
赵云兮捏紧了伞柄,“他还要挨多少鞭?”
王福为难,难不成这小祖宗还要替陆行之求情不成?
他忙规劝,“殿下,这陆行之是自请受罚,就算今个儿他被打死在这里,也都不能求情呀,殿下。”
赵云兮抿了抿唇,露出些许茫然之色,“我才不要为他求情,我只是有话要问问他。”
行刑的太监,并没有因谁的到来,而失了手上的力度,每一鞭都能抽到人皮开肉绽,又不伤了筋骨。
陆行之已经感受不到痛楚,受刑是他心甘情愿的,每一鞭抽在身上,他心中的愧疚难安便会少一分。
他幼时便与佛结缘,这些年他不是没生过干脆就出家的念头。
只是家中尚有血脉至亲,难以割舍。
了然禅师提过,他心性不定,总有一日会害人害己,他并不能理解禅师此言。
昨日那场对弈,陛下要他取舍。
他终于从中领悟。
就算他如今按照家中所愿,入了朝堂,娶了公主。
只是在他往后的某一日,顿悟出家时,平添一位被他辜负之人。
幸好,如今一切都还不算晚。
他的耳边只是划破空气的鞭笞声响,心情却越发坦然。
不知何时,三十鞭终于罚完。
他想,他可能这一刻就要死去,不过他也无悔,因为此生,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道。
他的意识逐渐散去之时,忽而听见耳旁有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你为何想要出家?”
他费力地睁开眼睛,雨水模糊了他的眼睛,眼前人的身影带着被雨水浸润后的模糊,却也止不住她耀眼光芒。
他看见那人在他面前蹲下,将伞撑在他头顶,为他遮住风雨。
“你挨了三十鞭,都快死了,怎么还笑得出来?”
“你可真奇怪。”
陆行之张了张口,他每呼吸一口气,胸腔都会阵痛一刻。
“草民,五岁时曾与佛结缘,在佛前起誓,愿此生在佛前侍奉。”
“只是家中尚有血脉至亲,不能断绝。”
“我曾想过,此生不若就依照长辈所愿,用功读书、走上仕途,甚至能有幸被殿下看中,重振陆家门楣。”
“只出家的念头一直也不曾断绝。”
他说了几句,便用力的咳嗽了起来。
“昨日我才领悟,举棋不定,是何等卑劣不堪。”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话也说的越来越语无伦次。赵云兮要仔细聆听,方才能听清楚他所言。
“我不想,到死的那一天,才明白自己不止辜负了旁人,也辜负了自己。”
“索性,如今一切都还不算晚。”
他越说,心中越觉轻松。
最后,他深深的看了眼前人一眼,幸好他未曾辜负眼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