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月清是被人推醒的。 刚睡醒的人一般都比较懵,比如她现在就完全没有搞清楚到底是什么状况。 就见两个侍女咋咋呼呼地抓住外衣、披风之类的东西想往自己身上堆,两张嘴同时叽叽喳喳地飞快说着什么,一个字都听不清。 裴月清睡得昏头转向,一挥手把其中一人撇到一边,不耐道:“到底怎么了?!” 未被撇开那小侍女立刻急切道:“外面出事了,陛下吩咐立刻带姑娘离开这里!” 明明之前还是假模假式的喊“公子”,现在却已经变成了“陛下”,那只能说明一点,那就是这个隐藏的别院,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或者说,事情已经紧急到她们已经没有时间在意这些细节了。 裴月清一个轱辘地坐了起来,撑着那只没有受伤的手,问:“发生什么事情了?” 小侍女为难道:“这……我们也不是很清楚,我们只是听陛下的吩咐。姑娘还是快些动身吧!” 裴月清狐疑不决道:“不,你们不说清楚我不走。和我一起那老头呢?你们去把他给我叫过来再说。”秦疏远这死老头在这种关键时刻又跑哪里去了? “姑娘!”两个侍女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想去扯裴月清,被她狠狠一瞪却又不太敢。焦头烂额,几乎都快要哭了。 门外一个阴沉的声音道:“好,我来给你说清楚。拜姑娘所赐,蓝照临亲自领兵,北漠二十万大军已经包围了宣城。目标,便是公子的性命。现在你满意了吗?!”魏源立在门口,装甲齐全,裴月清了然地在他脸上看到了满满的讥讽和憎恨。 “怎……怎么可能……”裴月清不可置信道,明明如月的眼眸中全是惊骇。 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找到了这里! 早上的军报不是还说在平城吗?怎么才半天的时间就到了宣城!他怎么会知道我们在宣城的?! 二十万,二十万大军!这人是彻彻底底地疯了吗?! 见她死到临头了还是一副呆呆的模样,魏源胸膛怒意上涌,不屑地吼道:“你还在犹豫什么!你浪费的时间越多,我们陛下就越危险!我知道你对我们公子毫无情分可言,可是哪怕对一个陌生人姑娘也不该这般害人性命!” 裴月清茫然地看着他,道:“我……” 魏源也不顾其他了,也不管什么闺房不闺房了,两步踏进屋子,高声道:“或者你再多废话几句,我就直接将你打晕带上马车,你自己选吧!” . 最后,裴月清还是乖乖地上了马车,先前那件雍容华贵的雪白狐裘最终还是穿在了身上。可她却已经没有办法从那又柔又暖的触感里面获取到一点点的安慰了。 车厢里除了她还有两个人,便是魏源和那名黑衣人,都离她远远地,一左一右坐在临近车门的地方。 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要去哪里,这些信息裴月清一无所知,秦疏远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她有些担忧地问:“秦子默人呢?” 就和往常一样,那黑衣人是从不说话的。魏源则是看也不看她一眼,硬邦邦地回道:“陛下让我们二人率先护送姑娘上山。他随后就到。” 上山?哪座山?裴月清很想问,可是看他那模样估计也不会有耐心详细告诉自己。 裴月清心中苦涩道:这人定是恨极了我。 “可是你们两个都在这里,那谁去保护他?”裴月清大概也知道了,这两人便是秦子默手下最强的战斗力了。他把他们两个都留给她了,他自己怎么办?“为什么不留一人在他身边?” 魏源嘲讽地看了她一眼,道:“难为姑娘这个时候居然还记得我们陛下。陛下的安全不必姑娘费心,我和他向来都是共同行动、远近配合,从不分开。” 此人句句带刺,明里暗里都在怪罪于她,平时伶牙利嘴的她此刻却是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担忧、惭愧、悲痛种种情绪交杂,思绪纷繁有口难言。 似乎对于跟她说话这件事情已经让魏源的怒火再一次飙升了一些,他伸出一只沧桑而厚重的大手重重地拍着马车壁,拍的整个马车似乎都抖了几抖,对外面吼道:“你在干什么!以为自己是在带公主殿下出来郊游吗?我们是在逃命!加快速度!” 外面车夫立刻战战兢兢地应着:“是!” 几声挥鞭声响起,马车再次加速,晃得裴月清差点没坐稳,她下意识地去扶右侧黑衣人的右臂,没想到,竟抓了个空。还好他主动伸出左臂,扶住了她。一待她坐稳,立刻如避蛇蝎地松开了手。 裴月清愣了愣,这人的右臂…… “十年前,他为了保护陛下,失去了声音、容貌还有一只手臂。不仅仅是他,我们所有人都是!我们所有人都是为了陛下出生入死,豁出去性命,谁身上不是伤痕累累!我们耗费了那么多心血才终于看到陛下登上皇位,为东堎带来了久违得自由和和平! 可他现在为了你,深陷困境,命悬一线!你一个亡国的公主!你凭什么?! 他连一滴血都不舍得你流,你却忍心送他去死吗?!” 裴月清终于忍不住了,“你够了!这一切难道都是我的错吗?!” 魏源突然一把揪住了她的衣领,黑衣人伸手来拦,也被他强横地推到一边,他咬牙切齿道:“没错!这一切都是你的错!都是因为你放过了蓝照临! 若不是早有准备,早有内奸,他怎么会这么快就知道陛下的行踪!三年前在战场上他就想要陛下的命,这个念头他就从未放弃过! 你心慈手软,你顾念旧情,你放过了蓝照临。 你可曾想过,若是蓝照临抓住可我们陛下,谁会心慈手软,谁会顾念旧情,谁又会来放过他?!” . 宣城是一座山城,城南有一座山,名叫南平。此山多险崖峭壁,风景迤逦,又称“难平山”,是个易守难攻的好地方。 太阳渐渐落下,裴月清独自坐在山顶的一处小木屋内的长条凳上,两只手捏得紧紧的,说不清的担心和忧虑。 魏源说得对,这一切都是她的错。是她害了秦子默。 若不是为了她,他怎么会来到如此危险的境地,二十万北漠精兵,杀到这里也许只需要半天,东堎本就兵力不如北漠,援军绝不可能怎么快就赶来…… 当年,她害死了钟离钰,现在她又要害死秦子默吗? “我,最不愿看到的,就是月清这番表情了。”一个温柔如春雨的声音走进。 裴月清一见到他,眼泪就掉了下来,“对不起……都怪我……” 他坐到她身边,长条凳上,两个身影靠的极近。他伸出手,擦掉她的眼泪,“不怪你,是我大意了。” 裴月清哽咽道:“你的手……好凉……” 秦子默微微一笑,“那月清愿意帮我暖暖吗?” 裴月清想了一瞬,主动过去伸手捧住了秦子默的手,想传递给他温暖和热量。 秦子默怔住了,凝神注视着她,半晌嘴角勾勒出一丝愉悦的笑意,反手包住她白嫩的小手,轻声道:“不必担心,一切有我。” “陛下,喝杯热茶吧。”魏源端着茶具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两人手牵着手亲密无间的模样。 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他背过身将茶具在桌上摆好,斟了一杯茶,道:“天气太冷了,陛下先喝杯热茶暖暖吧。” 明明是一套茶具,他却只倒了一杯,意思不言而喻。 秦子默摇摇头,也不多做苛责,只是起身亲自又斟一杯,放到裴月清面前。 魏源的脸色就更加难看了。 那茶不知是什么品种,还未喝就闻到一阵清香扑鼻,透着暖意煞是诱人,秦子默小酌一口,温声道:“你也尝尝。” 裴月清点头,也喝了一小口,眼角突然瞥到了魏源的表情。她发觉他的表情有些怪,明明刚才还是一脸严肃,现在竟流露出一丝丝的轻松,甚至是——开心??? 不对!有问题! 裴月清猛地站起,就听身旁“咚”的一声,秦子默趴倒在了桌上,他的眼睛看着魏源的方向,满满都是惊怒和了然后的悲恸。 裴月清顿时也觉身体一软,随后就昏天昏地的摔倒在地上。 魏源看也不看她一眼,双膝跪地,冲秦子默重重地磕了三个头,“此事与他人无关,待陛下安全之后,臣自当自裁谢罪。”然后就保持着跪着的姿势,冲门外高声道:“快!送陛下离开!” 那黑衣人立刻带着几名士兵冲了进来,其中最健壮那人一把背起秦子默,所有人一句话也不说就往外冲,显然是早已经计划好的。 裴月清仰面躺在地上,大脑有些空白,甚至出现了“这样也好”的心情。她这辈子最怕欠人东西,滴水之恩恨不得用山洪来报,至少她现在,可以不用欠秦子默什么了。 “你,就是个祸害。”魏源站了起来。 裴月清,笑了,随便吧,你高兴就好。 下一秒,她就笑不出来了。 一把尖利的匕首插进了她的左腰,就像想要把她整个人钉死在了地上一般。魏源的表情看起来是那么的残忍:“蓝照临不是很想要你这个凤凰转世吗?不知道一只要死的凤凰能不能稍稍拖慢一点他的速度。如果能,也算是你能为我们陛下做的唯一一点好事了。” “你放心,我控制好力道了,不出意外,蓝照临上山之前,你还死不了。要是出了意外……” 他踱步到了门口,留给裴月清最后一句话—— “死了,那就死了吧。” 只剩下她一个了,屋子里霎时间就变得很安静,裴月清仿佛可以听得到自己身上伤口正在疼痛地跳跃着,生命力一点点消逝的声音,那是一种很令人恐惧的安静。 直到不知道过了多久,几个陌生的声音响起—— “妈的这群人终于走了!搞什么的?不知道我们飞云寨的名头吗?” “这里有个女的嘿!日漂亮啊!妈咧,好多血,死了没?” “管她死没死,老子都素了半年了!死了我今天都要弄了她!” 意识渐渐模糊,裂帛声声入耳,有肮脏的面孔在她头上乱晃,有人抓起了她的头发,嘴里的血腥味越来越重,裴月清只剩下一个念头—— 还是,让我,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