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 院门外的人把门拍得越来越响,催促声也越来越急,李晓玉隐隐约约听到“着火了”“快烧没了”之类的嚎叫,心下一急,赶忙起身,抹黑就抓起衣服往身上套,她刚穿好衣服,她娘赵翠枝就拿着点亮的油灯跑进她屋子了。 赵翠枝一手端着油灯,一手拉起慌乱的李晓玉往外走,边走边安抚道:“没事的,没事的,不是咱们家着火,你别怕!” 得知不是自己家着火了,李晓玉立马镇定下来,就着油灯的亮光,才发现自己把上衣的里外反着穿上身了,这时候也管不得那么多了,还是赶紧出去看看哪里着火了要紧。 李晓玉反手拉着赵翠枝就往院门外跑,母女俩跑出院子后没找到李石头和拍门的人,反而看见村子东面的天空隐隐透着火光,李晓玉赶紧吹灭赵翠枝手里的油灯,让赵翠枝直接把油灯放在院门口,然后母女俩就跟在被惊醒了的队员们的身后往村子的东面跑。 还没等他们这群人跑到出事的地方,他们远远地就听到了村里人的一阵阵哭天喊地的哭嚎声,如同十几年前村里被鬼子伪兵扫荡后,他们听见的哀嚎一样,瞬间恐慌了,所有人加快速度往前跑,等他们远远地看见那一大片离村子最近的、套种着红薯的玉米地正在被大火不断燃烧时,脚都软了,有的人跌坐在地上,有的人和先到的队员一样嚎啕大哭。 大火的火焰照亮了半个夜空,浓烟滚滚。 这片从村东头往外延伸得旱地足足有二十多亩,这片地里套种玉米、红薯和黄豆的产量高,如今大食堂每天用的红薯叶和红薯就是在这片地里收割的,如今被火烧了,这往后的口粮不够吃了怎么办? 所有人都不知所措,眼睁睁地看着地里的粮食被一点点地烧掉。 李晓玉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不敢相信这时候竟然有人会放火烧地里的粮食。 这时候地里的庄稼那是那么容易烧起这么大火的,肯定是先被人泼了易燃烧的东西再放火烧的,这是谁和他们村有深仇大恨啊? 如今监管严格,他又是从哪里买到的易燃物?烧了这一回,他还会不会烧下一回? 想到这些,李晓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现在不是胡乱猜测的时候,他们得赶紧想办法先灭火。旱地附近的水沟没多少水,火烧得这么猛,只能靠清理出一条隔离带的方法阻止火势蔓延了。 李晓玉狠狠地掐了一把跌坐在地上的赵翠枝:“娘!赶紧起来,现在不是发愣的时候!” 李晓玉弯着小身子,对着赵翠枝的耳朵大喊:“娘,老师教过咱们除了能用水灭火,还能用刀砍出一块隔离带灭火!” 瞬间,赵翠枝被李晓玉拉回神志,急切地问道:“隔离带?咋弄?” “咱们马上回家拿柴刀!尽快在庄稼地里砍出一块空地做隔离带,等火烧到空地后,没东西烧了火就会灭了!” “不能让火再继续烧下去了!再烧下去,咱们下半年粮食又不够吃了!” 李晓玉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冷静过,口齿清晰,一字一句直震人心。 * 从地上快速爬起来后,赵翠枝赶紧拉开大嗓门喊队员们回家拿柴刀,等到队员们拿着柴刀回来清理出一条隔离带,火烧到隔离带后慢慢地灭了的时候,才松了一口气。 火灭了,队员们继续守在地里,沿着地头分散开,仔细地盯住散发着热气的土地,就怕夜风把灰烬里的火星子吹燃,飘到临近的庄稼地里再引起一场大火。 一直等到天亮,确定地里不会起火后,队员们才散开回家休息。 这次大火把村东头的旱地里的庄稼烧了一大半,损失了十多亩地的粮食,这样的大事故按照规定生产队队长必须向公社汇报。 生产队的队员们忙活了一晚上,大队长吴胜勇干脆给下地的队员们放一天假,安排大食堂和养猪场的队员们继续上工后,他就跑去县里的公社做事故汇报,请求公社和警察共同派人下来调查清楚是谁放的火,生产队上其他的事情等他回来后再根据情况做安排。 此时,李晓玉家的院子里或蹲着或坐着一帮和李家关系比较亲近的人,七嘴八舌地猜测是谁放的火。 这年月粮食珍贵,如果是单单偷粮食开小灶,他们能接受这点损失,可火烧庄稼地是要完全断了他们的口粮啊,这样的大仇没有人能忍下来。 “麻三那混蛋昨晚好像没在家,会不会是他干的?” “不是麻三,昨晚他到我家唠嗑扭到脚了,是我点火把把他送回去的。” “不是麻山那是谁?咱们生产队里就他最混,没哪个有狗胆放火啊!” “如今全队的人都在大食堂吃饭,烧了庄稼对咱们队上的人都没好处,所以我觉得放火的人不是咱们生产队的!” “应该查查是不是隔壁两个生产队的那几个混子干的!” 猜来猜去也没有个结果,暴脾气的赵翠枝和几个交好的妇女就忍不住出声诅咒放火贼,骂着骂着最后以桂花婶的一句“那死鳖孙不干人事,生儿子没□□!”告一段落。 骂够了,桂花婶转头对赵翠枝说:“昨天晚上幸亏有你喊的那一嗓子,让队员们拿柴刀砍出隔离带,要不然咱们都只能傻愣愣地慌神看着大火继续烧庄稼了。” 其他人也跟着点头,不停地夸赵翠枝,弄得赵翠枝一张老脸也不好意思了,赶忙解释:“那时候我人都傻掉了,那还记起来砍隔离带的事儿啊,还是我闺女提醒我,我才记起来的。” 闻言,院子里的人就夸赞起了李晓玉,什么记性好又机灵、什么懂事又乖巧啊,使劲地夸,夸得李晓玉自己都觉得尴尬极了,赶紧找了个借口躲回里屋去。 * 等队员们睡一觉醒来,大队长吴胜勇带着公社干部和警察同志从地里调查回来了,就如队员们所预料的一样,他们没能查出什么线索,做好记录后又找了几个最先发现火烧起来的队员们问话,然后就直接回县里了。 赵翠枝去猪场上工了,家里就剩李晓玉和李石头。 李晓玉问他爹:“就这样了啊?他们咋不找队上的人一个个过问?万一能问出啥线索呢?” 李石头抽着他的旱烟,皱着眉头说:“还咋问啊,昨晚上起火的时候队上的人都去帮忙了,个个都弄得一身灰,哪能找出来是谁放的火。” 李晓玉走到李石头身旁,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我觉得吧,肯定是咱们队上的人放的火。” 见自己说的一番话终于引起她爹注意了,李晓玉接着说:“如果是外人放的火,他要赶着到咱们这里放火又要赶着躲回自己家去,其他两个生产队离咱们这可不近,他折腾这么长时间就不怕撞上别人?既然要烧队上的庄稼,那他干嘛不烧靠近大马路的庄稼地,反倒冒险跑到村东头烧最靠近村里的地?” “只有咱们队上的人有机会放火烧那块庄稼地后,再跑回家躲起来装着啥也没干,或者是躲在角落里,等大伙儿都跑出来救火了,他再混进人群里,那时候个个都忙着救火,谁还会注意到他啊。” 李晓玉笑着问李石头:“爹,你看我分析得对不对?” 李石头嗑了一下烟杆,默默地思索了一会儿,眉头皱得更厉害了:“你说的是这么一会事儿,可我就咋想不明白呢,烧了庄稼,咱们生产队能收的粮食就少了,队上的人都在大食堂吃饭,粮食少了伙食就差,这对他有啥好处?” 李晓玉也想不明白,这样烧庄稼大事儿,损人更损己,农村里再混蛋的人都不敢干。 如今管控粮食非常严格,一旦被人抓到了不仅会被打成反、革命、分子,还有可能会被枪毙,那人冒这么大的风险烧粮食图什么啊? 再次回想昨晚上看到的火烧庄稼的场景,李晓玉一把抓住她爹李石头的手,把昨晚上她想到的那几个问题快嘴说了出来。 听着听着,李石头也同意李晓玉的说法,可还是想不明白:“按你说的,那人肯定是先倒了煤油之类的东西再放火的,可在供销社卖这些东西不仅要钱还要票,还限量供应,他哪来的本事弄来这么多东西?咱们村里可没人有那么大的能耐。” “咱们村唯一能弄到多点钱和票的,就只有在火车上上班刘永华了,可他家里就他一个人吃城里的供应粮,一年到头就回家这么几次,他上次回来都是两个月前了。他家里的其他人老的老、小的小,又都是农村户口,就靠着队上的大食堂吃饭呢。这火不会是刘永华家放的!” 李石头添上半锅新烟叶,吧嗒吧嗒抽起来,抽空劝李晓玉:“你能想到这么多也挺能耐了,别想了,这事啊,还是留着公社和警察发愁吧。” 虽然这么劝闺女,可李石头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愁得又多抽了几口烟。 李晓玉随口就应承她爹不想这事了,但脑子里就是停不下来,回想着队上的人哪个经常会去县里,哪个可能对生产队有怨恨,可队上上工的老农民们哪儿都不可能做出放火的事。 好半响,李晓玉犹犹豫豫地问李石头:“爹,你说有没有可能,那个放火的人故意挑靠近村东头的那块庄稼地放火,就是为了让咱们尽早发现,然后让咱们去救火的?” “都说了,让你别再想这事了。你咋那么爱操心呢,以后长不高咋整?”李石头拿烟杆轻轻敲了一记闺女。 接着又叹了口气,李石头摇头说:“你刚才那话更说不通了,这人又放火又救火的,不是有毛病嘛。放火可以说是为了报仇,那救火呢?为啥?为了村里后半年有点粮食?他就不怕队上救火不及时,庄稼全都烧干净了?他就不怕自己没饭吃?” 李晓玉咬咬牙,眼睛盯着李石头,说:“要是他有存粮呢,够他家吃的存粮!” 李石头一口否认:“去年的粮食都收到队上的粮仓了,哪怕有人能藏下一部分粮食,他家私下里吃了这么长时间也不可能没吃完!” “还有,最要紧的是他干嘛要先放火烧庄稼,再让人及时发现火情救火?” 李晓玉被自己的猜想吓到了,咽了咽口水:“如果哪个人这么做是为了让咱们生产队有更多的粮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