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乐,爷爷给你定门亲事,好不好?”
“是指媳妇吗?”
“……可以这么说。对方是很好的人,住在大城市,你会喜欢那里。”
“爷爷也,一起去吗?”
“爷爷不去。”
“那我也不去。”
“你长大了,总有一天,会跟爷爷分开。”
“我不要!永远不分开!不要定亲,不要媳妇!”
“知乐,听话!”
“不听!”
知乐站起来,撇下爷爷,头也不回的跑进卧房,将房门虚掩上,坐到书桌前开始生气。
按以往的经验,过不了多久,爷爷就会来敲门,笑眯眯的哄他,“哟,我们知乐还生气呢。”然而这一次,等了许久,门外却始终静悄悄的。
知乐坐不住了,轻手轻脚走到窗前,隔窗偷望,只见爷爷仍旧坐在院中,一动不动,仿佛凝固般,面朝院前黑色的旷野,不知在看什么。月光将爷爷的身影拉的很长很长,像门前冬日里枯萎的竹竿。
知乐忽然有点害怕。
爷爷好像又瘦了。
叮铃叮铃,电话铃响。
爷爷的电话响了,爷爷看了一眼来电显示,马上回头,看向知乐的方向,知乐迅速缩头,灵敏闪到一旁,没让爷爷发现。
爷爷的声音传来,压的很低,知乐要仔细听,才能勉强听的清楚。
“喂……嗯,给他说了,不出所料,他不大愿意。”
“……治疗的事,先缓缓吧。”
“不,不行,不把他安置好,万一手术失败,叫我如何放心……还不如多陪他一段时间……”
“谢谢你的好意……勉强不了他……我再想想……不行就先不治了吧……”
爷爷讲完电话,静坐许久,长长叹了口气。
知乐从窗前退开,坐到书桌前。快九点,到写日记的时候了。知乐摊开日记本,拿起笔,坐姿端正,一笔一划认真书写:
【今天早上吃了两个糖水荷包蛋。
中午吃了红烧排骨,下午抓了只蝴蝶。
一天都很开心。”
到了晚上,我不开心了。
因为爷爷说,给我定了个媳妇。】
写到这里,知乐停下笔,眉头微皱,现出思索的神情。娶媳妇是好事,他见过村中其他人办喜事,无论娶或嫁,都是欢欢喜喜的。他应该开心的。
知乐转头,望向角落处的镜子,镜中清晰映照出知乐的面容与身影。
今年他便二十了。知乐身高一米七八,瘦瘦高高,高鼻红唇,面孔俊秀漂亮的不像话。
然而,知乐却是个傻的。
小时候因为生病,他变的跟正常人不太一样了。父母早逝,知乐与爷爷相依为命长大。知乐是爷爷的命,爷爷是知乐的全部。
虽然爷爷早就告诉过他,总有一天爷爷会死掉,离他而去,但那似乎是很遥远的事,知乐想不到太遥远,只在乎现在每天的相伴。
知乐知道爷爷生病了。
起先只是吃不下饭,后来便开始肚子疼,再后来爷爷忽然就瘦了,一天比一天瘦。夜里爷爷总睡不好,常翻来覆去痛苦的□□。
“爷爷,你怎么了?”知乐担忧的守在床前,“很痛吗?”
爷爷汗津津的脸上露出疲惫的笑,摸摸知乐的脸。
知乐陪爷爷去看医生。
医生说:“老江啊,你这光吃药不行,得去大医院,不能再耽搁了。”
爷爷说:“先开药吧。”
知乐每天都倒好温开水,递到爷爷手中,看着爷爷大把大把的吃药,然而爷爷还是睡不好,日渐消瘦。
知乐希望爷爷能听医生的话,去大医院。
爷爷笑道:“那你咋办?”
知乐:“陪你,一起”
爷爷摇头,眼中带着复杂的神色:“爷爷去了不一定能出来。”
知乐听不太明白,想了想,说:“那我,在家里等你。”
爷爷还是摇头,“我不放心。”
知乐说:“你放心呀,我会很乖。”
爷爷笑着摸摸知乐的头,眼中却在叹气。
如果我是个正常人就好了,那爷爷就不会不放心了。知乐这样想。但这是没办法的事。小时候偶尔受到欺负,知乐明白自己与其他人不同后,也曾向爷爷述说过这样的想法。
如果我是个正常人就好了。
得到的回答便是这是没办法的事:“各人有各人的造化,都是老天爷的安排。谁知道哪样更好呢。好好的,努力的,快乐的生活就好了。”
知乐一直这样生活着。
但今晚爷爷的提议和那通电话,让知乐生出些不安和害怕来。很多事他都懵懵懂懂不太能立刻明白,但直觉知道,这件事非常重要。
知乐翻了一页,重新提笔,在空白处写字。
“知乐,该睡觉了。”爷爷进屋了,喊道。
“哦。爷爷晚安。”
知乐忙脱了衣服,将鞋子鞋尖朝外摆整齐,钻进被窝里躺好,关掉灯。黑暗里,他睁着眼静静倾听门外的动静:关院门,爷爷的脚步,咳嗽声,隔壁房门关上……
世界安静下来。
知乐整个缩进被窝中,用被子将全身蒙的严严实实,被子外面鼓起一个小小的包,他在里头跪趴着,从枕下摸出手电筒,打开,黄色的灯光照亮他的双眸。知乐神情严肃,对着笔记本,认真思索,不时涂涂画画。
他知道自己比别人迟钝一点,但没关系,慢慢思考,总能想明白的。
片刻后,知乐吁了口气,终于理清了思路。
【爷爷生病了——要去大医院治疗——不放心我,不能去——如果我定亲了,爷爷就放心了——爷爷就能去治病了——所以要定亲】
知乐紧紧盯着这些字,虽然其中的细节仍旧不是全部清楚,但已然得出了正确的结论。
知乐看了许久,最后趴在上面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