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清晨已是微凉。
前夜下了一晚的牛毛细雨还未干透,石板路上蒙着的水珠洇湿了虞枝心浅青缎面绣着并蒂莲的花鞋。毕竟只是初入宫闱的宝林小主,又未得陛下恩幸,按照宫中规矩,便只能日日靠着双脚走过长长甬道,往坤和宫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虞枝心下意识的将脚趾微微勾起,避开脚尖的湿寒冷意,心中暗自思付:皇后出自衍圣孔氏,乃是当今太傅的嫡长孙女,三年前与陛下大婚,也算有一阵子帝后和谐举案齐眉的佳话传出。可惜今年正月孔皇后意外小产,之后一直在调理身体却不见好转,甚至几次透出皇后病危的消息,也不知有何等猫腻在其中。
另有容德贤敬四妃,聘自四位顾命大臣家中,只比皇后晚一个月进宫。如今三年过去,唯有敬妃拿自己的性命给陛下换来位公主,这唯一的小公主还在今年四月时病逝,连带照顾公主的贤妃都跟着吃了挂落,被陛下下旨将位份贬为了嫔。
此外便再无别的皇嗣——去岁曾传闻德妃周氏生过一个男婴,奈何出生便是死胎,亦绝了陛下对她的恩宠。
后头周氏冲撞皇后令皇后小产,差点儿被陛下赐死,虽看在周丞相的面上保住一条命,仍是被夺了位份打入冷宫。
不想峰回路转——周氏被冷宫关了两个月,竟得了失心疯。陛下偶然路过时见她悲惨,不免生出几分怜惜,另给了她一个宝林的位份,依旧迁回长禧宫静养。
想到这里虞枝心就是满心无奈。好死不死,她便在昨日被赐住长禧宫偏殿,一整晚被隔壁那位神经病邻居吵的不得安生。周宝林虽与她位份相同,然一则老资格,二则有个当丞相的爹,虞枝心就算再多不满也只能憋着。
轻声叹了口气,虞枝心抬眼望向不远处坤和宫的大门,打点精神将心思重新放回请安上。这次选秀是礼部和内务府全程处理,本应统领后宫的皇后娘娘一直托病未出,直至昨日新人入宫,也是陛下殿前的大总管宣旨安排各项事宜,她们至今未能得见皇后当面。
只是皇后可以不见她们,她们却不敢不来拜见中宫主位。虞枝心出门的时辰不算晚,及到了坤和宫门口,远远儿的看到已有好几位丽人在那儿候着了。
今年并非大选之年,此番选秀并未大肆操办,乃是宫中圈定了几家闺秀的名单,将人送入宫中调丨教得宜便纳入后宫的。虞枝心与几位姐妹相处了小一个月也算熟悉,且不必走到跟前就能看出门口这二位是赐住在明纯宫的白宝林和长乐宫的宋宝林。
白宝林闺名清涟,是几名新人中最知书达礼温柔大气的。见虞枝心缓步上了台阶,便主动出手拉她一把,正要与她分说刚刚听得的规矩,又见一个娇俏身影小跑着冲上来,若非虞枝心让得快,只怕要与那人撞个满怀。
小女孩儿一张红扑扑的瓜子脸,一手扶着柱子一边喘的厉害。额头上几缕头发被汗水打湿,小鹿般的大眼睛里透出几分慌乱几分天真,正是这一届秀女中年纪最小的陈采女陈袅袅。
白清涟与陈袅袅素来最要好,眼看不远处礼教嬷嬷直皱着眉往这边瞟,忙舍下了虞枝心,一边扶住陈袅袅给她捋顺发髻一边小声道:“晨起听着你那边没动静,我只当你早来了。怎的这会儿才到?可赶紧站好别失了规矩。你平日里迷糊些也就罢了,今儿第一天请安,若是得个不敬皇后之罪,陛下定是要厌弃你的。”
她说话声不过耳语,旁人听不分明,只得见她面色温和的安抚陈袅袅。不料陈采女忽而脸色煞白,趔趄一步反倒崴了脚,蹲下丨身忍不住小声呻丨吟起来。
一旁的礼教嬷嬷早注意到动静,板着脸上前问道:“采女小主可要宣太医?”
陈袅袅忍痛忍的满脸通红也不敢掉下一滴泪来,听这话连忙摇头,扶着柱子努力站直了身子。哪怕她天真烂漫,也知入宫次日、头一回中宫请安便在坤和宫门口受伤宣太医无异于与皇后的威严叫板。这话若是传出去,她的前途可就真到头了。
礼教嬷嬷定定看她一眼,原本肃杀的表情才算缓和了一分,却并未回到原先的位置,只不远不近的站在一旁。几位小主瞬时没了聊天的兴致,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的规矩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