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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姜站在船舱的门口边,手指戳开了垂下来的竹廉往外面看。

冬月的江面时常刮风,前几日外面狂风大作,她在室内足足闷了好几天。一直到今日清晨,外面天微微泛亮,她终于受不了了。

不同于前几日的狂风呼啸,原本阴沉沉的天放晴,有了日光。

在船舱里呆的这几日,让虞姜骨头缝里都已经呆的发腻了。见到外面的阳光顿时蠢蠢欲动,当阳光透过戳开的竹廉到她身上的时候,她就再也忍不住,一把掀起竹廉,到外面晒太阳去了。

今年的冬日不知为何比往年的都还要冷,冬阳挂在天上,看着颇为心喜,但站在下面没什么温度。不过这些对虞姜来说算不上什么,这一片大好的日光,就足以让她开心不已了。

船上来往的侍女冷不防碰见她,急急忙忙退后跪下,她摆了摆手让她们起来去忙自己的。她对着日头,展开双臂,大大的拥抱落到身上的阳光。

虞姜眯眼看向日光,然后嘴里啊的欢呼一声。

“女郎!”乳母允娘抱着一件雪白的狐裘,急急忙忙从船舱里出来,“女郎怎么出来了?”

虞姜回头,见着允娘急急忙忙过来,她指了指日头,“难得放晴,我出来看看。”

冬月的天,天寒地冻。在江水水面上,就更加了。所以船舱内几乎是封的严严实实,就算是窗,都拿麻布封了好几层。半点光都透不进来,哪怕大白日,船舱里也是点着灯,呆一会还行,呆久了她浑身上下都难受。

允娘把狐裘给她结结实实披上。

“女郎金娇玉贵,怎可好贸然出来的?”允娘一边给她整理狐裘,一边道。

“冬日尤其容易感染风寒,尤其出门在外,舟车劳顿……”

允娘说到这里,眼圈就红了,她声量压得低低的,只有她和虞姜两人才能听见,“郎主也太无情了,连正月都不让太夫人和女郎过,直接就将太夫人和女郎还有郎君赶了出来。都是一家人,以前也受过老相国的庇佑,怎么大司马出事,就这么无情!”

没错,虞姜是被赶出来的。

虞姜和如今当家做主的兄长,并不是一母所出。几十年前都城大乱,战乱频频,朝廷无力控制局面,渡过长江建都建邺。许多世家大族也跟着朝廷渡江,纷纷在建邺安身,虞姜外祖家南阳宗氏也是其中之一,只不过宗氏一族的运气不好,在路上遭了大难,族人凋敝,后面也逐渐没落。

到了她外祖父这代,基本上已经看不出原先簪缨世家的影子了,外祖父宗颜还得到北府军去参军谋生,成了世家眼里最不入流的粗人。宗颜入了北府军之后,连接遇上南朝几次大乱,他在平乱里很快声名鹊起,又抵御北朝有功,很快出人头地。在朝廷有了一席之地。

那时候的朝廷,内忧外患,权臣干脆废帝自立。宗颜出兵勤王,平定叛乱,在此之后军政大权落入宗颜之手。

宗颜在世的时候,权势赫赫。离世之后,长子入宫的时候,突然遭了埋伏,紧接着宫里就出了宗氏一族谋大逆的诏书。

那时候还是十日前,还没等宗氏全族如何,虞姜的长兄就借着继母身体不适的由头,将继母还有继母所出的几个孩子,全都一股脑的扫出了门,要她们回会稽。

“当初老相国在世,对郎主们不薄。”允娘说着越发的伤心,“就算是夫人,也对他们仁至义尽。当初太子纳妃,也是夫人亲自劝说老相国,将大女郎报到宫里,才做了太子妃。”

“若不是夫人,大女郎只凭她的外家和先郎主怎么可能做的上太子妃。”

“好了,允娘。”虞姜见状,在允娘的背上拍了拍。

“现在说这些没用了。而且现如今也挺好的。”虞姜提到这些事,面上神色淡淡,见不到多少愤懑。

允娘望见她满脸的平静,“女郎心善。”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也心宽。”

虞姜笑了笑,笑容里却露出些许诡谲。

“阿姆说错了,不是我心善,也不是我心宽。而是现在建邺风起云涌,根本就不可能平静的下来,就算舅父们遭了暗算,可是朝廷里的那些人真的以为是什么铁板一块?我阿公对那些世家大族从不假以颜色,军权也落不到他们的手里。”

“现如今他们暗算我舅父,舅父到如今都下落不明。允娘觉得他们是会一致对外,还是为了夺权打起来?”

虞姜脸上的笑容越发的诡异,她忍不住笑出声,“式乾殿的那位陛下,倘若能掌控局面,必定容不下他们,他们必定会遭到清算。如果不能,那么就热闹了,他们被阿公压制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有得势的希望,怎么可能给白白放过?”

“我的那个长兄,说好听一点,是胸怀大志。说不好听一点,是眼高于顶。尤其长姊还是太子妃,他一定也是想要去分一杯羹,抢一抢。可是争权夺势这件事,一旦进去了,哪里那么容易脱身。”

日头比方才要强了些,懒洋洋的照在人的身上,哪怕阳光还是冰凉的,但在袖筒下的手却积蓄起了些许暖意。

“长兄做一个富贵闲人,每日游山玩水,和人玄谈或者还行。可是朝堂上的事,他就招架不住了。到那个时候,”

虞姜小巧精致的鼻子里发出毫不留情的嗤笑,“他就算想多长出四条腿跑回会稽,别人都不会让他跑了。”

允娘听得目瞪口呆,虞姜轻轻在她手臂上按了按,“所以,这也算不上坏事。现如今离开建邺,也是好事一桩,所以阿姆就不要生气了。”

允娘嗫嚅几下,“是奴婢想的不周到。”

虞姜笑起来,这次和方才带着嘲讽的冷笑不同,这次笑意从她的眉梢眼角全都一股脑的流淌出来,在冬日的阳光下,格外的耀眼。

“我知道,允娘是心疼我。不过用担心了。”

允娘听了这话,嗳了一声。

虞姜安抚好允娘,眼角余光瞥见了不远处的一只船。前几日不是刮风就是下雨,除却掌舵的艄公之外,其他人几乎都是躲在船舱里不出来。

几日之前船靠岸休整的时候,她听过当地的县丞说,临近年关,江上也多了许多的水寇。那群水寇神出鬼没,就连官府都拿他们头痛。

虞姜指了指那条船,“那是谁?”

允娘看了眼,摇摇头,“不知道,明明昨日也没看到。”

虞姜让人让那条船离的远一些。临近年关,江上水寇猖獗,她带有部曲,但她那个长兄只是做了表面功夫,给她十来个人。她必须要小心一些。

她插着袖子,打算去别处寻个地方,才转身就听到一个清朗含笑的男声在江面上荡开,清质里夹带着点儿少年气。

“我说,我没有听说过这条江是被哪家高门大族给截断了。让我立刻离开,着实不好吧?”

虞姜停了脚步,回头看过去,只见到对面那条船上站了一个人。因为隔得有些远,她看不太清长相,只见着一个身材颀长高大的身影站在船头上。

“中书侍郎女眷在此,容不得你在此放肆。”

“中书侍郎?”

那嗓音里的笑意比方才还浓厚了些,“那更不应该让我白白让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