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是座城,大城。
经纬各长三十二里十八步,地九百七十三顷。
恢弘雄伟,巍峨壮丽的长安城,向来是被城内居民称道不已的。
长安是文明的象征,也是启国春秋鼎盛的标志。
当世诗家赞颂长安,游子牵挂长安,便是最傲慢的外邦来客,亦是无一不对长安誉不绝口。
“长安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是风景。灞桥的烟柳、骊山的晚照,既有少女的柔情,亦有游侠的豪气。”
只是辉煌背后总有破败,光芒之下共生阴影。
我们的故事,便是从这阴影之中开始...
长安居,大不易。
世人总是只见高楼起,不见修沟渠。殊不知千里之堤总是毁于蚁穴,再宏伟壮丽的高楼,只要它的根基腐朽了,迟早化为废墟。
高楼将倾,依附在其之中夜夜笙歌的人们,难逃此劫。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今夜,便是“冻死骨”们揭竿而起的时刻。
长安,终难长治久安。
…………………………
皇城的最东面,有一座小小的宫殿。说不上破败,但也绝不像一个皇子的寝宫该有的模样。
即使是最不受宠的那一个。
寝宫边缘的矮墙上坐着一个少年,矮墙下侍立一名老太监。
少年穿着明黄色的,象征着皇室身份的长袍,两只小短腿在袍间晃悠着,看着远处火焰四起的宫殿,听着叛军兴奋的喊杀声、宫人和…谁知道呢,也许还有皇族撕心裂肺的惨呼声,百无聊赖的样子。
“要完了?”他问道。
“怕是要完了。”老太监一如既往的睡眼惺忪,眼皮也不抬。
“我要死了?”
“死不了,走就是了。”
“走得了?”
“殿下的寝宫位置好,走得了。”
呸,什么叫位置好?
最不受宠的皇子,最不招人待见的皇子,最没人看的上的皇子,住在最没人会注意到的寝宫。
怕是叛军都想不到这里还住了个皇子。
这老狗。
他跳下矮墙,拍了拍屁股上的灰,算是身为皇子最后的体面。但又转念一想,还体面个屁。
“喂,老家伙,一起走吧?还是说临到了了,要表演个忠奴护主、舍命断后、以身殉职,以全主仆之谊?”
老太监摇了摇头:“可不敢,可不敢。”
“得嘞,把值钱的东西收拾收拾,咱们风紧扯他娘的呼吧。”
老太监没动。
“殿下…你没有值钱的东西。”
“唉,真他娘的…真他娘的…”少年想了半天,还是找不到合适的词抒发此刻的心情,他狠狠的吐了口吐沫在地上,转身就走,老太监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走到宫墙边,我们的小皇子停下脚步,转身看向皇宫的方向,挺起胸膛,目光坚毅。
“皇室的血脉不会断绝,皇室的耻辱我将亲手洗刷,这天下…”
“殿下,没观众。赶紧的吧。”
“哼,汝等燕雀安知吾鸿鹄之志。这天下…”
喊杀声忽然近了。
“娘嘞!”他二话不说趴下身子钻出墙角的狗洞。
…………………………
“喂喂喂,老家伙,还有吃的么?”
远离京畿的某处山路上,人烟稀少。正是深夜,昼伏夜出的一老一少已经连续跋涉了数月,餐风饮露、苦不堪言。
“少爷,还有的。”
“给小爷来点实在的行不?”
“少爷,不行。”
“给小爷来点不那么实在的也行。”
“少爷,不行。”
以上这种对话数月来已经反复进行了无数次。
少年决定不忍了。
“那你就给小爷来个痛快的吧。”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梗着头,闭着眼睛。“来来来,痛快的,照后脖颈子自来一刀,小爷不遭这窝囊罪!”
“少爷,咱们没带刀。”老家伙依然是一副睡不醒的样子。他左右看看,弯腰捡起一块片状石头。“您看这行么?就是痛快不了。”他把石头放在少年后颈上比划了一下割的动作。“怕是也不太好看。”
少年后颈一阵发凉,他打了个寒颤。算了算了,他干脆就地躺了下来看星河,就像曾经无数次的那样。一个人躺在无人问津的寝宫院子里看星星,旁边站着个老到看不出年龄,永远昏昏欲睡的太监。
他最喜欢看星河,说不上来原因。硬要深究的话,恐怕是星河够好看,他又够无聊。
最重要的是,他觉得自己其实来自那里。
或者,用更矫情一点的说法。
他不属于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