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玉从怀中取一个风格迥异的酒杯,倒满酒,又上前为他斟了一杯,大义凛然道:“今朝有酒今朝醉,管它明天白与黑!”说罢,仰头饮尽杯中酒。 两人相对坐着,推杯换盏中,月影上花间,云敛轻风倦。 墨玉再度清醒的时候,发觉抱着坛子睡了一晚,揉揉发麻的手臂,抬头望了望,白檀树下那位早就没了踪影,拢两下头发,拍着坛子道:“有句话叫做物以类聚,我是石头,你也是石头,睡在一起也没什么的,对吧。”起身打理衣裙,一件玄色云纹外披自肩头滑了下去,努力回想昨夜的情形,只记得喝了点酒,别的什么都想不起来。随手将袍子系在腰间,抱起百花醉,直奔馨雪园而去。 梳妆台前,古朴的菱花镜映着一位女子的容颜,头绾飞仙髻,凤簪斜插,流苏轻颤,金色珠花于发间若隐若现。面若凝脂,目似明珠,纤纤玉指执笔描眉,眸光愈发柔和,忽闻一阵急急的脚步声,转头看向门口,朱唇轻启:“小玉,昨晚跑去哪了?” “我去拿百花醉,结果迷路了,就,就在外面呆了一夜。”墨玉放下酒坛,低头怯怯答道。 女子身着司制新供的百褶罗裙,紫色丝涤荡于腰间,玉带绕臂,颇显优雅华贵,步态袅娜行至门口,见面前稚嫩的小脸有些疲态,语带责备:“为何不将我给你的迷谷枝丫带上?瞧瞧,又找不到家了。”这个女孩是她数月前收养的,初见时什么也不懂,她便不厌其烦,一样一样教,广寒宫人气本就不旺,有个叽叽喳喳的小不点陪着,自是极好,难免多几分关顾。 墨玉红着脸,不自然搓搓手,默了许久才缓缓答道:“嫦娥姐姐,其实……其实,是我把它弄丢了。” 嫦娥帮她将几根散乱的青丝掖在耳后,笑脸盈盈:“刚才天帝着人通传,仙宴需歌舞弹奏助兴,你可先行借取伏羲琴熟悉一下,免得待会失了广寒宫的颜面。”就琴艺来讲,她是自己的关门弟子,好学,悟性又好,只习了两个月,乐战曲谱驾轻就熟,只可惜仙资太差,事倍功半。 “你说的伏羲琴,可是上古神器伏羲琴?”墨玉捧起脸,一双清眸顾盼生辉,联想到什么,眸子终归于黯然,心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天帝哪里是要助兴,分明就是找个名目让我前去受审…… 碧空如洗,不见一丝云团,明媚的日光当空普照。不远处,一汪碧水泛着粼粼金光,池中芙蕖灼灼,摇曳生姿,数里圆叶相连,翠色|欲滴,青荷红盏之间,几尾金色锦鲤戏得正欢。池边茵茵绿地,繁花竟放,如烟如霞。 墨玉停住脚步,流连远眺。领路宫人轻咳两声,言简意赅介绍道:“这里是琼华池,景致仅次于西王母的瑶池。” 闻言,连忙收回目光,面色郁郁继续前行,大概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一处富丽堂皇的宫殿呈现在眼前,宫人伸手指引道:“仙使请进,这就是雨泽殿了。” 素闻天界七十二宫,凌霄宝殿高居榜首无可厚非,位列次席的即是属于天帝的雨泽殿。墨玉淡淡瞥去一眼,颔首表示感谢,拍拍衣裙,做一个慷慨就义的模样推门而入。 殿厅正前方,朱漆方台悬在半空,嵌有五彩宝石的纯金龙座置于中央,环绕方台的八根金柱蟠龙姿态栩栩如生,漆金墙壁上浮雕着百鸟百兽图,夜明珠错落有致点缀各处,两侧金鼎燃着龙涎香,大殿迷雾缭绕,似真似幻。方台两侧各有九十九级阶梯,每级阶梯上皆配有玉案与坐席。 室中空无一人,她蹑手蹑脚走到桌前,抚上去,竟无丝毫的冰冷感觉,反而细腻且温润,咂舌道:“昆仑果然是福泽滋养的宝地,天帝所在已经如此,不知玉帝的凌霄宝殿会是怎样的奢华。神仙本该清心寡欲,又缘何耗费巨资打造宫殿?难道他们个个腰缠万贯吗?神仙的世界,真是难懂。” 正值感慨万千之际,耳边响起碎玉般的声音:“姑娘身在别人的府邸,这样评头品足是否有欠妥当?”转过身来,面前站着一位高大的男子,如缎黑发用金冠绾在头顶,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唇色寡淡,五官生得巧夺天工,恰到好处。 与她四目相对,男子眼里掠过一丝惊讶,只是一瞬,很快沉静下去,慢悠悠道:“我当是谁这般不识礼数,是你就不足为奇了。” 男子身着烫金黄龙袍,腰束青龙带,脚蹬金履,颇具威仪,墨玉再度看向他的脸,被眉间的羽花狠狠晃了晃眼,回想一番,试探性唤道:“君泽大人?”见他没有反驳,语气逐渐笃定起来,“我,我来找天帝他老人家,可他不在,您知道他去哪了吗?……” 君泽额角的青筋跳了两跳,眼中泛出的光冰冷彻骨。 墨玉不禁打个寒颤,脾气不好的神仙果然招惹不得,屋内陷入死一般寂静。就在她准备好迎接狂风暴雨的时候,清朗的声音复而响起:“你找天帝所为何事?” 她垂首敛目,以极其细小的声音答道:“借,借伏羲琴,还有……我吃了他的仙草,天帝传话说,想找我谈谈……” 君泽轻飘飘瞟了她一眼,低低念了句什么,一把散着紫蓝双色光芒的蟠龙琴缓缓呈现在他的手上。 墨玉抬起头,目不转睛盯着流光溢彩的琴身,惊道:“这就是伏羲琴吗?” 君泽将琴递上前去,待她双手甫一触及边角,俯身用另一只手取下她腰间垂着的青色玉牌,眼神十分莫测:“墨儿姑娘觉得神仙富有得很,若是心仪此琴不想归还,我岂不是损失很多?不如拿牌子做信物,完璧归赵时,玉牌便还予你,即使忘记拿回来,我也不算太亏。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墨玉连忙抱紧伏羲琴,扁了扁嘴:“您这个神仙倒是小气得很。” “至于仙草的事,仙宴过后,他自然会与你详谈,姑娘莫急。”君泽不可置否,将玉牌塞进怀里,抬手打开墙壁机关,转身负手而入,“哐当”一声,墙壁闭合如初,直至背后光亮完全消失,才松懈下一张冷着的脸,嘴角噙起淡淡的笑。 午时将至,在引宴小仙再三催促下,墨玉终于从内间掀了珠帘缓缓走出,一袭红色罗裙,发髻挽成双丫,红色发带自鬓角悠然垂落,柳眉凤目,朱唇皓齿,标致可人。她小心护着怀里雪锻裹着的物什,跟随众女仙走向通往宴厅的路。 身旁几位,正在窃窃私语,她虽无心参与讨论,但对八卦颇感兴趣,索性凝神聚气,默默听着。 “我听说新上任的天帝绝代风华,且没有娶妻,慕清姐姐,您身为东海第一美人,可不要辜负了水君一番安排,待会好好表现,争取拔得头筹。” 刚听了第一句,她就忍不住皱了皱眉,天界神仙道行高深,万万不能以貌取人,貌美倜傥的,未必年少,长须鹤发的,未必真老。 “大帝有意安排青丘与昆仑虚缔结姻亲,想必未来的天后之选,非青丘帝姬莫属,我何德何能,怎比得过她与生俱来的狐媚妖娆?”被几个人簇拥在中间,头饰分量最足,衣裙最华丽的女子阴阳怪气接了话。 “若论容貌,凤影才是四海八荒的正牌第一,那九尾白狐算得了什么,坊间传言说,她倒贴了好几万年,天帝也未曾松口,我看没什么戏。只可惜,凤影没瞧上咱们天帝,心里只有那个合虚少主,更何况,如今她已消于六界,美貌又如何,还不是红颜薄命?” 墨玉抱臂盘桓,她们讨论的合虚少主,就是那个狐狸眼吗?他第一次见着她时,唤的那句“影儿”,应该就是在叫她们口中的“凤影”吧。想不到,她竟与这样一位女子长相相似,难怪那位神君前后表情迥然,不过,总归不是什么情债,倒也值得安心。 “休得胡说,凤神乃是天界罪人,妹妹如此不知避讳,是不想活了吗?”慕清杏眼吊起,收了折扇嗔怒道。 同样盛装打扮的紫裙女仙挽起她的水袖,声音娇娇滴滴:“说来,那合虚少主赤炎上神如今也是孤家寡人,待会仙宴上,咱们也得多留意留意,倘若能被他看上,进了合虚宫,也是不错的。” 慕清用折扇拂拂袖子,以示疏离:“算了吧,赤炎上神两万年都未曾迈出炎华洞,就是为了那个女人,如此执念,谁能走进他心里?” 话音未尽,几片忘忧花瓣凭空飘落,冰冷的声音自她们背后响起:“几位姑娘好兴致,讨论本君毫不避忌,不过,本上神不会介意,我手下妖魔大都没有家眷,姑娘们有心嫁进合虚,也未尝不可,倘是都来伺候本君……”赤炎将袖子拢在嘴边,干咳几声,又道,“本君身子不好,怕是受不住。” 这句话恰到好处传入想要听听神仙韵事的墨玉耳中,她一口气哽在喉咙眼,捂了嘴巴重咳两声,便是这两声实属等闲的咳嗽,惹来了祸端,待调匀呼吸,猛然发觉正有两道冷光扫视过来,再摸摸怀里,抱着的东西早已不知去向。 “大胆贱婢,竟敢冲撞青丘帝姬,你没长眼吗?”凌厉的声音自空气中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