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逆狮像,雕栏画砌,烟波浩渺的湖畔,设了几方宴席,摆着鲜绿瓜果及数十种罕见的精致糕点,命妇臣妻们坐于蒲团之上,言笑晏晏,观花赏景,赞叹着长乐行宫的硕大富丽。 这一池清湖,竟是凿在长乐行宫之内,湖泊中央建了个雅致小阁楼,和田玉铺就一座行走玉桥。 言笑融融,忽然一位白衣婢女上前向赵氏附耳,紧接便听见轻踏足声。 “离姐儿来了?”,赵氏淡淡瞥了一眼来人,目光深处厌恶丝毫不隐。 少女着一身鹅黄渐染衣裙,旧式花边图案绣与其上,腰间系着涤带也是寡白色绸带,发髻黑亮,细细碎碎的珠翠阳下凝光,身形纤瘦,一步步的走向马车。 少女缓缓上前对着赵氏行礼,轻道一声“母亲”;由于贤王的缘故,老夫人觉得慕云离奇货可居,五日中派了两位婆子教习点粗浅礼仪,在赵氏看来却仍然是上不得台面。 更别说发髻上几颗色泽黯淡的旧饰品。 老夫人赐的几件衣裙,云离挑了最素净的一套,然而她经年饮食不善,身子骨幼年亏损,不仅脸还未长开,面色也不够红润,身无二两丰腴,似乎还是撑不起门面。 不过,对十二岁的她来说,这些,足矣。 云离柔柔的笑着,未有一丝衣裳格格不入的局促,也不见来迟的窘态,落落大方向主母行礼,引得夫人们侧目。 这是慕将军府的小姐? 不知哪个闺秀嘲讽了句:“怎连我家婢女穿的都不如”,贵妇们心中都有些小心思,今日除了笄礼,仪阳公主定还会设宴,宴席之上怎缺的了名门权贵之家的闺秀,不仅是为府中公子考量的时机,也是为足下未曾婚配的女儿们相看一番。 碰不着就遇见哪个天潢贵胄,自然得仔细装扮一番,这慕府三小姐真是个古怪的。 赵氏看着慕云离淡笑的小脸,想起早上出门前闹得一些事端。 慕霓莲昨日便被国公府的蓉小姐接走,琉月县主一向是皇后身边的大红人,不在府中,长乐宫来帖子相邀的便只剩慕玉珺,及有贤王相邀的慕云离了。 慕玉珺挑开纱帘,怒气冲冲道:“母亲!让她来可以,珺儿可不想和她同坐一辆马车!” 见着来人,她就一肚子气,若不是为了增多一分伴读的机会,她才不想让慕云离跟着,带着这三老鼠便觉得丢人,只希望尉迟崇那淫.贼能看得上这种货色。 “稍安勿躁,大呼小叫成何体统”,赵氏的目光已从慕云离身上移开,姿态端方,话语却透着讽刺:“离姐儿也是有自知之明的,今日珺儿是去做什么的,离姐儿是去做什么的,心里应该早已明澈如镜,又怎么会同你抢座” 当时云离只是道:“那我便随放置彩礼的马车一道行就好,总归还有位置塞下一个人”,与往常时一般懦弱。 不过,赵氏蹙眉,心中总觉得这贱蹄子有哪处不同了。 她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便抛开脑后,没有威胁之力的庶女不值得自己多看一眼,若不是慕老夫人那边碍于情面,她定不指望尉迟家的纨绔公子能看上这种丫头,不学无术又不是眼珠子瞎了,骨瘦如柴的苍白模样,看多一眼便觉得污目。 更何况,她可不希望元氏的小贱种攀上权贵之家,即便做妾也不行。 “三小姐脸色怎白成这般,可是身子有恙?”,御史王家的夫人性情耿直,当下便发问。 赵氏掩帕轻笑,“是呀,离姐儿既得了风寒又不肯在府里好好休息,偏来凑这热闹,如此心急,叫才俊公子们笑话呢”,嗔笑柔声语意非明,暗示着众人慕云离不知廉耻,掏空心思往男人面前表现。 夫人们的视线瞬间变的鄙夷,女儿家贵在矜持有度,温顺贤良,这等姑娘娶回去指不定是个狐狸精。 云离似未听懂,含笑道:“母亲挂心了,阿离只是整日在厨房呆的太闷,莲姐姐盛情相邀,阿离便想过来看看...若是惹母亲不高兴,阿离马上回去” 赵氏冷笑:“离姐儿这是何意?莫不是想说本主母刻薄与你?”,夫人们眼中都有一丝暗讶,臆想着慕府夫人虐待庶出小姐的行径。 见着赵氏变色,云离更是惊恐,矢口结巴道:“没...没,母亲待阿离如亲生女儿,自然是极好的,离儿...只是只是想过来看看能否搭把手做活”,说罢,少女似觉得能讨主母欢心,又道:“厨房里的婆婆都说郡主大礼会很忙,阿离便是来帮活的” 一字一句都显着烧火丫头的小家子气。 御史夫人性情爽烈,听得不中意,便冲赵氏道:“慕夫人,慕府就是这般教养女儿家的?整日便在厨房帮活?”,王氏与其善谏的夫君性格相似,逮着没理的事就能缠上半天,王御史是朝野间出了名的不好惹,其夫人也是不好糊弄。 “王夫人误会了,众夫人皆知慕府内圣上赐的御厨,小姑娘家嘴馋,怎怪的来我呢?”,赵氏瞪着慕云离,美眸中闪过一丝警告。 闻言,云离抖了抖双肩,懦懦说道:“都是阿离的不好……”,小脸菱削,面色苍白,低声委屈模样越发显得慕云离楚楚可怜 与珠光丽面的赵氏一比,众人都能看出谁在咄咄逼人。 虽说不是亲生的,也不用如此刻待庶女,想不到慕夫人的内心是如此尖酸刻薄,一时慕云离萌生了怜惜之意,难得这丫头不计前嫌如此维护主母。 “喂!你叫什么?”娇声从一方宴席后传来。 小少年指着慕云离道:“说的就是你 ,怎不应声呢?”,不知何时一小少年从蒲团上起身,戴着时下风靡的翡翠抹额,一身雪纺织缎绸衫,圆边窄袖,活脱脱的书生模样,圆润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笄礼上青年才俊大多端的是儒雅风流,翩翩有礼,哪有人会打扮这一副书生模样。 倒不知是哪位府里的小公子,云离瞧见了那孩子模样,听着奶声奶气,一看还真就是和小娃娃,生的肌肤冰雪可爱,小脸十足讨喜。 但这娃娃是谁?她一时也愣住。 大概是旁侧的夫人觉得小少年长相可爱,母性大发,摸着小少年头笑道:“那是慕府的三小姐,小娃儿是哪家的公子呀?” 小少年似乎极其讨厌妇人摸他的脑袋,摇头晃脑甩开那双手,气恼道:“别碰我头”,几步跑到慕云离身边,小嘴嘟囔:“我又不是聋子,早听到你们说话了,本公子不管你是什么三小姐四大姐,本公子问的是你的名字!” 一副居高临下命令的语调,小少年不仅奶声奶气,还人小鬼大。 小娃娃生生打断了赵氏的话,又对赵氏方才的询问爱理不理,弄的赵氏铁青着一张脸,又不好向一个小孩发作。 云离瞬间乐了,忍笑道:“姐姐姓慕,唤云离,小公子可唤我小字阿离。”见着赵氏不欢心,她心中就一百个乐意。 “什么小公子,丑丫头,本少爷哪里小了”,小少年反而不乐意了,高傲扬起下颔。 云离细瞧着这孩子,确实漂亮极了,说是朱颜玉色也不为过,只是那性子一句话的功夫就可看出娇纵,大抵是哪家权贵娇生惯养,蜜罐里泡大的主。 “是是是,大公子说的有理。”她好声好气迎合。 “我瞧着你也不喜欢待在那女人身边,不如跟了本公子吧” 不止是众人吓了一跳,连云离也是一道惊雷滚滚劈过。 这哪是小娃娃,简直是缩小版的容珏吧。 赵氏等妇人还来不及道一句“荒唐”,前方采衣襦裙的婢女就托着盘子走来,衣裳飘飘,鬟鬟鬓发皆是宫廷发髻 ,一眼便令人瞧出是仪阳长公主府上侍婢。 赵氏等妇人还来不及道一句“荒唐”,前头采衣襦裙的婢女就托着盘子走来,鬟鬟鬓发皆是宫廷发髻一眼便令人瞧出是仪阳长公主府上侍婢。 从众婢女中走出一位仪姿不凡的女子,头戴蕙花钿,耳部不缀饰品,不戴玉钗,昂首挺胸,手执交叠大礼。 但在场任何人都不敢轻视女子,因为其身着二阶女官袍裙,织锦图纹绣宫花。 “司珍奉皇后娘娘之命,主持顺城郡主笄礼,长公主有命,笄礼即将开始,请夫人们移驾大堂,”,女官神情肃静,不卑不亢道。 众人忙道:“有劳大人” 为合乎礼制,男眷们在笄礼之前不便现身,此刻只是在湖中心的阁楼上清酒小酌,司琴对弈。 见着人都走光了,小少年跟着黄衫少女一路纠缠而去,背影顽脱,容珏不禁扶额:“你们家的那个小祖宗是怎么出来的?”,问得便是身旁长身玉立的公子,墨蓝绸袍的少年闻言连眸都未台,思索着面前棋盘。 “溜出来的”,禁不住容珏纠缠,少年半响才道:“昨日午时,贤王曾进宫拜见皇后,大约是珠儿找上了他” 容珏一拍大腿:“我就知道,皇后娘娘怎么可能放这丫头来笄礼,不得毁了人家长公主爱女的大礼,原来是贤王殿下所助”,说这句话的时刻 ,容珏眼睛正望着湖面,眸中倒影着沉浮波澜。 他捻了一颗黑棋,“本公子是为了抱姑母大腿才来这消磨时辰,大忙人殿下倒是为何而来?”,挑眉调侃着邻座的二殿下,萧原泓拾其白子,看着棋盘黑白两色格局,不咸不淡道:“不尽然,昨日本殿下听说应天衙的知府与大理寺少卿哭诉襄琅候世子上门胡闹,”,二殿下在棋盘上按下白子一隅,嘲弄道:“我可是担忧某人又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特地来瞅瞅热闹” 容珏目光暗动,旋即讨饶:“饶命饶命,知府老头真是小气,不就弄乱几本破书破卷,至于告到老头那,哎!”世子沮丧叹气。 萧原泓伸手将吞掉的黑子捡起,边道:“弄乱几本书?听说你简直将府内文库翻了过来,不过几个时辰,怎么可能看的完那些卷轴书卷,难怪知府觉得你在捣乱” 扬手将黑子扔进瓷槽,噔一声与里头黑子碰撞响声,他抬头看着容珏:“可我怎么觉得你不是去捣乱的,将府里书籍弄乱,恐怕是不想让人知晓你真正想查的是哪方面案子,看似杂乱无章,却能找着想要的东西” 容珏眼睛弯笑的像只狐狸,“果然瞒不过你””,他反手抓过坐垫旁的白璃双颈酒壶,咕噜饮酒,“唔,好酒,我的确发觉京城一件大事,只是还没正主意怎么对付,对头可是奸诈狡猾的商人,暂时还不可打草惊蛇。”世子故作神秘道。 萧原泓眉梢抽了抽,心下无语,说道:“区区奸商哪比得过你这狐狸世子。” 襄琅候府这些年的财力几乎富可敌国,和眼前世子绝对脱不开干系。 “除了我们这几个闲情逸致的,今日应该还有贵客还未到吧”,他左顾右盼也没见着尉迟那小子。 而似乎贤王也还未到。 “听闻皇叔也会来” 容珏略显吃惊:“晋王还真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