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小心!” 一声微弱却清晰的惊叫,褐灰色僧袍的身影扑向慕老夫人,将火星与重物隔在老夫人身后,縋压的痛楚从脚踝蔓延,慕云离未掩饰的惨呼出声! 惶恐的人群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的拥上前,争先恐后想扶起老夫人,慕云离一只手尚搀着老妇,对慕老夫人慰道:“祖母别担心,阿离会保护你的!”,老夫人几十载颐养安稳,哪经历过这遭倒霉事,心神都差点吓散了,皱纹深深的眼睛瞪着少女,巍巍骨头发抖,枯瘪老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丫头滚开,莫压着老祖宗了!” 气粗力大的嬷嬷一手拉住慕云离衣领,不由分说撵开了她,旁边的小丫鬟见慕老妇人没事,倒不大理会被摔在一旁的慕云离,忙躬身上前照看慕老夫人,嘴上慌乱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大夫人宝蓝湘妃袄裙也被火星溅上些许,精致的纹线焦了黑糊糊的星点,大不雅观,加上爱女如狼似虎的尖叫,她的耳廓尚在作疼呢,隔了一会才猛然听见奴仆在喊老夫人,心之事况严重,忙把慕玉珺推给丫鬟,慌忙领着人上前查看。 慕老夫人腿似乎软了,气喘吁吁,由两个丫鬟搀扶着,花白的鬓发蓬头垢面,半分老祖宗雍贵的气韵都没了,面上亦不复和善,铁青的紧。 心里咯噔,慕大夫人撩撩云鬓,福身就上前请罪:“母亲...,幸的母亲无碍,儿媳安排不当,令母亲受惊了!”,何止慕老夫人,其他贵妇人和娇小姐也怒气冲冲,个个狼狈不堪,恨不得拂袖而去,却又碍于慕家不好得罪,忍着怒气不敢发作。 金漆佛像轰然倒塌,寺堂忽然狭窄了许多,人群只得挤在了一方,忽然女眷中慕玉珺嘤嘤扑向老夫人怀抱,泣道:“祖母奶奶,呜呜呜,幸好您没事,珺儿好怕啊,祖母奶奶....”,清脆的女儿声令人悲戚,虽然似乎也没见五小姐脸上有甚泪水,但那嘹亮的呜咽声,也算令人动容。 至少老夫人没再追究大夫人失职的错,而是抚摸起怀中少女乌缎似的黑发,心疼道:“得了得了,珺丫头莫哭,祖母没事,这眼泪真叫祖母心肝都哭化了.....”,一副慈母孝儿的热泪场景。 同行的闺阁姐们,见没出人命,尖叫便消停下来,互相收惙着妆容,纤手替同伴抹去灰尘,理齐云鬓,慕霓莲掸了掸手帕交少女褙子上尘土,道:“蓉姐姐,都整净了,姐姐又似天仙一般呢。” 樱桃小嘴赞叹动听,令双环髻少女怒火瞬间熄灭,忍着心下欢喜,扬下巴道:“就你这蹄子嘴甜,赶紧收惙一番,你说你,为何偏偏要往前头挤,啧啧啧,看看这锦裙,还有这发髻,简直不成规矩,疑...?阿莲!本小姐和你说话呢,你在看什么?” 蓉小姐发现跟班心不在焉,不经意也随慕霓莲视线瞧去。 原来那佛像下面还压着一个人呢,娇小的身躯背倒着,灰褐色粗粝衣袍,被喧闹人群远远抛弃,无人问津,似乎是个尼姑? 蓉小姐顿时失去兴趣探究。 慕霓莲却目光深深的锁定僧衣少女,佛像下被孤零零遗忘的女孩,单薄的背影,分明就是之前与她一同出声扑向祖母的女孩,若不是她迟疑了半刻,决轮不到她救人! 少女倒在地上,双手扶住木质地板,身子盈盈弱弱,似乎不敢出声打扰众人,尝试自己爬起来,小手抓了一通,不小心抓住一位贵女的裙摆,惹的贵女一声惊叫划破寺堂! “秃驴!你不长眼吗?” 少女气急败坏的骂声引起大夫人等人注意,本已打算离去的老夫人也眯眼回头望了望。 灰袍僧衣少女伏在地上不住道歉,曳长的衣袍灰旧且不合身,衬的少女孤弱伶仃,那少女眼中泪光盈盈,却无法动弹,顺着那小身躯往下一看,原来姑娘家小腿被压在了佛像下呢。 老夫人忽然就想起适才奋不顾身扑向她的身影。 似乎还唤她祖母呢? “原来是个臭丫头!好呀!本小姐昨日才裁做的杭缎青,都叫你这双脏手扒烂了,本小姐非得替你家主人调,教调,教你不可!”,贵女一巴掌便要扇落,同那时,老夫人徒喝:“老身倒看谁敢教训她!” 声威怒重,气势迫人! 积威数十年的老夫人,狠狠的瞪视着贵女,老妇浑然天成的上位者威严,吓得贵女浑身糟糠,就着挥巴掌的姿势狼狈仰面跌倒在地,慌张辩解道:“慕老夫人,我........”,可惜老夫人冷漠的目光已不容她置喙。 老夫人吩咐丫鬟扶着自己步去少女身边,近在咫尺,她才发现方才这个救了自个性命的女娃确实生了一副可怜相,菱削的五官,瘦巴巴的脸颊,菜笌似的面肤,唯一可取的便是两只黑亮的大眼睛,明亮灵动,似乎有湖水从中潺潺而过,灵气十足。 而现在泪盈盈注视着她的便是这双眼睛,氤氲着大片的水雾,羞涩而期待的望着老夫人。 光顾着和珺儿等人闲聊,把这孩子搁着那么久也没人问一声........ 老夫人心感愧疚,推开婢女搀扶的手,上前握住少女小小的纤手,不出意外感觉到了慕云离惶恐的颤抖,欣喜又畏惧,老夫人亦不敢奇怪,像这种胆小的姑娘第一次见祖母,举止胆怯些也属正常。 毕竟出身摆在那里,麻雀似的丫头怎能和蓁蓁那些贵女相比。 目光微移,描过那只红斑斑的小腿,在几个僧人的协助下,慕云离被佛像压住的小腿终于被搬出,老夫人顿时对慕云离生出恻隐之心,若不是这孩子跳出来,这会遭殃的可能就是她这身老骨头了..... 想想都觉得疼......... “好孩子,祖母知晓刚才救人的就是你吧?放心,你这腿祖母会找最好的大夫帮你诊治,可怜孩子。”慕老夫人痛心哄道,慈爱和蔼。慕云离眼中泪水更甚,汹涌如垮栏水闸,受宠若惊的抽泣,“多谢老夫人,多谢老夫人!”,边说着还抬起脏兮兮的袖子擦抹脸上涕泪。 花猫似的小脸不忍睹视........ 贵女们嫌恶的别过眼睛,老夫人也觉丢人,转头问道:“瑾琳,这是哪一房的女娃,怎养成这这这....般!”,瑾琳,便是大夫人闺名,大夫人出身河间赵家,是源中第一大族之女。 大夫人瞧了眼脏猫儿,神色顿时冷淡下来,却依旧恭敬道:“回母亲,这是儿媳大房一脉的离姐儿,她素来贪玩,顽劣难改,这回偏要缠着和珺儿一道来祭祖,却又不服儿媳管教,弄成这般德性,真让母亲见笑了”,话语恭良温顺,似慈母愁顽女一般,然慕云离望向那对美眸中,发现大夫人眼波泛冰,毫无温度。 “啪!”,一双细嫩小手打开慕雪离握住老夫人的手,左腕上的红珀玉镯熠熠生光,慕玉珺接握住老夫人手,朝下鄙夷道:“慕云离,你怎么会在这里?”,也不等慕雪离开口,她就如惯常一番吩咐小厮:“快给本小姐把这死叫花子赶出去!” “珺儿!”大夫人低喝一声! 慕云离仰望着慕玉珺,畏畏缩缩,心内却暗道:“今日果然是慕蓁言指点了这蠢货几招,不过一会本性就暴露了呢....” “五妹妹!”少女似乎大吓一跳,如丧考妣般瑟瑟发抖,灿灿哀求:“阿离....自己出去,阿离马上就走,五妹妹莫生气。” 此举无异于火上添油,打断长辈言话,特别是老夫人才刚刚和慕云离虚与委蛇过,哪容慕玉珺出来放肆! “大夫人,大房是反了吗?”,这回连赵夫人闺名也不叫了,老夫人不怒自威,冷笑道:“到底也是三儿掌心下的娃儿,就这般轻贱到能任贱奴们欺凌么?珺丫头,松开你的玉手,老身可受不起五小姐这尊扶”,慕玉珺愣住,眉间却倔强的拧着,不仅不愿松开,反而显威似的握的更紧。 又瞥见慕云离花花绿绿的脏脸,泪花期待,口型呢喃着“祖母...祖母....”,老夫人顿时有种莫名的怒气! 大夫人灿灿的开口被老夫人一手挥断,老夫人淡淡道:“不必说了,珺丫头是个翘楚的,大房这些年昌盛,老身福气薄,沾不得这些小辈,回头老太婆还得夸夸我那三儿呢,瑾琳啊,过几日皇后娘娘寿辰,你便.....” “珺儿!放肆!”,大夫人厉喝一声! 话说到这种程度,慕夫人怎么都不敢坐视不理,她亦暗自心惊老夫人的强势,多年不插手后宅的老妇人,似乎也不如表面看起来平和无争,身为人媳,她不得不向老夫人低头,况且珺儿若是得罪了老夫人,今后在京城无论是美名还是姻缘可就得吃了大亏。 大夫人眉眼一横,两个倒霉小丫鬟立即得令上前拉开慕玉珺,“五小姐,长幼有序,您再担心祖母也不可这般无礼呀”,熟料慕玉珺根本不吃这套,“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教训本小姐,滚开!” 慕玉珺被迫拉开后反手就给了丫鬟一耳光,顶着红棱棱五爪,那绿衣丫鬟也不敢还嘴,委屈的低下头。 另一白衣丫鬟见状机灵道:“呀!二小姐给的琥珀红娴镯都刮花了!” 娴!字被其狠狠咬了尾音,慕云离不出意料的看到慕玉珺娇容失色。 眼看消停,慕夫人仪态优雅上前,曲身,抚摸慕云离手背,一下一下拂过,声似柳絮轻柔:“你这孩子就是调皮,整日和珺儿喜欢打打闹闹,混不忌口,惹得祖母都误会了!” 赵氏目光警告。 还不到揭穿蛇蝎真面目的一刻,慕云离非常配合的不说话,转身向老夫人抽泣点头。 大夫人淑笑道:“母亲,你看这两个孩子,总是这般顽劣,您可误会珺儿了,小姐妹俩平素就没个正经,珺儿!还不扶你三姐姐起来!”,使了个眼色给慕玉珺,少女不情不愿的对慕云离伸了只手,完全不使劲,主要还是两个丫鬟扶起人。 大夫人见老祖宗面色微霁,继续吩咐婢女:“速速去请郎中为三姑娘看伤”,接着柔声对老夫人道:“母亲,虽然灵台出了许差错,但那珈兰高僧前几日已在寺庙驻下,今日贵客亦多,两处皇命在身,儿媳想请母亲与圣僧会晤一面再行可否?” 珈兰圣僧,乃四国第一圣僧,非皇家圣喻不出世,非皇族之命不从,非皇室之务不受。 即便是年过花甲的慕老夫人也不由动心,人之将老,有信鬼神,何况是吃斋念佛的老夫人,老夫人顺儿媳的台阶而下,淡淡道:“皇恩浩荡,慕家自然得感恩戴德,午时后便去拜见珈兰圣僧吧”,说罢,目光扫过一干孙女。 随口又道:“便由珺儿与老身一同去吧” 慕霓莲和慕云离内里一冷,“果然还是这般结果!” “珺儿马上去梳妆”,慕玉珺听到此处,欣喜不已,携着襦裙便要退下。 “报!”小厮自堂外一路奔跑传唤! 步伐稳健匆匆,众人不自觉抬头,闻声望去。 贤王殿下佩刀骑左侍求见大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