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琴心简直是以下犯上,你看她的样子,你怎么能听她的!”檀香两腮气的红扑扑,眼珠冒火。 慕云离不答,只轻笑道:“你们快去吧,不要让她们寻到错处”,檀香气不过,自家小姐明明也是千金小姐,金贵之躯,怎么能去什么后山打扫落叶呢,偏偏慕云离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似乎完全不在意,真是令她又急又心疼。 “不行,我得去和夫人说,琴心尊卑不分!”,檀香跺着脚转头。 “回来!”,慕云离摔下篦头,背对着檀香,冷冷道:“说了莫要理会她们!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琴心不过是个心理扭曲的小丫鬟,嫉妒心重加上身卑跋扈,前世琴心的结局她虽然不知道,但这样的人委实不足为惧,为争一时之气打草惊蛇的事她决不会做,况且大夫人可巴不得寻由头发落自己,檀香此举无异于往刀口上撞。 慕云离径自开始束发,手掌中划过的枯黄发丝,是这个时期她的生存环境所致,已经很多年没有梳过女童发髻,总有种不熟练;一只柔荑轻轻握住她束发的手,温暖柔软,檀画嗔笑道:“小姐睡了一觉,怎么梳发髻都忘了,莫怪得香儿不放心”,发上小手动作轻柔, 少女的话语温和暖兮,微笑道:“不过香儿,有时候小姐亦有小姐的想法,小姐素来聪慧,我们只要相信小姐就足够了,无论发生什么,小姐都是我们的小姐” 温暖的话语让慕云离不禁眼眶微热,檀画的话似有玄机,大概她也看出自己哪里不对劲,却不曾怀疑她,选择无条件的相信自己。她轻轻抚过檀香小脸,小丫头眼睛红彤彤,委屈极了,拂过檀香耳边秀发,慕云离幽幽道:“相信我,这一次一定不会让你再...... ” 龙源寺后山 这个时节已经没有郁郁葱葱的枝叶,开春在即,后山枯叶落了一地,在灰萎的灌丛间微风拂过,残留空旷的寒凉。一双旧朴的绣鞋踏上台阶,凉风拂过脸颊秀发,少女缓缓抬头扫过眼前景观:残败的柱台,老旧的功德箱,一地的落叶在随风飞舞,步行两步便会踩到细碎的石子,枯黄藤蔓间偏排的院屋若隐若现,皆是被风吹雨打的断壁残垣。 少女踏过最后一阶,静静伫立了一会,空荡荡的天地间,只有古旧的败景和她瘦弱的身影,即便是清晨,此处也没有一丝人烟,静寂的像个孤坟。 就是这种场景........ 少女在冷风中缓缓闭上双眼,一切繁华寂静,一切锦绣成灰,这是她那一生走到终点所见的景物,什么都不剩下,断壁残垣,泥雪溶骨....... 拾起被丢弃在灌丛中的扫帚,低头将衫襦裙卷起半寸,三两下把袖口褶叠,慕云离弯下腰开始清扫落叶,风中的落叶总是无踪,一面扫集起堆,便又教一阵冷风打散,零落的枯叶在足边萦绕,猎猎风声在耳边呼啸,将少女的衣角卷绻轻盈。 不知何时就越来寒冷了,明明连北国的寒雪都能忍耐,不过是稍凉的微风,如何就能把人的眼吹迷了呢......薄衣临风,一层层的凉意扑面而来,一种熟悉的孤独感萦绕着她,有时候杀死一个人的不是利刃,恰是那深入骨髓的孤独,在孤独的尽头既没有光也没有希望,生生就会把人逼疯,她无法和檀香檀画,甚至和任何一个人倾诉......这便是致命的孤独..... 慕云离风中抱紧双肩,不需要任何人,她亦不会再哭泣.......只要....静静的呆一会就好了... 不需要任何人....... “姑娘怎么了?” 声如清风,音似暖煦,在空阔的后山突兀的离奇,让抱肩自语的慕云离不由自主就抬起头,素禅袍迎风轻扬,年轻的少年站在风中遥望着她,褐玉木簪束起冠发,黑发垂落在朴素长袍上,少年周身皆让人感沧桑古朴,遥望的瞳孔中沉郁黯淡,似悲悯似凄伤,就像是一个误入尘世的少僧。 慕云离立即低头掩去眼中情感,没想到如此偏僻的地方居然也会有人来,一瞬间的有些慌乱,也不知这人有未有看到她刚才的行为。 “我是.....来打扫后山的,大哥哥你是谁?”,慕云离心下忐忑,不动神色试探道。 少年见女孩笑容腼腆,面容消瘦,眼角却并不见红,有些疑惑,刚才自己见到的女孩在风中瑟瑟发抖,分明似在啜泣,他心生不忍,将外衫除下,微笑着给慕云离罩上,温声道:“风大,这般便不冷了” 似乎把她刚才的失态当做是怕冷呢...... 不动声色的拉了拉长袍,慕云离受宠若惊道:“不用不用,大哥哥,阿离不冷的.....” 啊嚏! 慕云离耳朵根顿时涮一下红了,这可不是装的,没想到居然还真是冻着了。好在少年似乎混不在意,晒笑几声,说:“此处无甚可打扫的,晚冬晨寒,姑娘不应该一个人来此处,这儿实在太过于荒凉了.......” 她问道:“那大哥哥为何要来这里?”,少年笑了,笑容黯淡,自嘲道:“因为今日哥哥无处可去啊,只能来陪你了”,慕云离听出其中哀凉的悲意,忍不住道:“大哥哥,要不你回家吧?” “家?大哥哥本就是不被需要的,哪里会有我的家,只有这种荒凉的地方可以让我藏久一点....不用出去惹人心烦呢” 话语到了最后一句,荒凉一词从少年口中吐出,即便醇淡的温声也显得黯伤,慕云离注意到少年已经不在看她了,遥遥望着断壁残垣的旧院,眼底纳尽萧败,涌动层层悲凉波光,白色单衣遗世独立,留给慕云离的也是一个孤寂到绝望的背影。 他是谁? 慕云离心中疑惑,能进出龙源寺,却一身禅衣落魄,历经两世,在那双年轻的瞳中还看不到前世自己那般碎心的绝望,但那不属于这个年纪孩子的凄凉殇哀已然满溢于表,她一眼便能看出,但她却不会去宽慰,亦不会去深触。 若是让别人看到少年,孤男寡女相处,只会徒惹是非,慕云离正盘算着如何脱身,忽然见少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不是吧,晕倒了? 拉紧刚才披上的外袍,她向后退了几步,与倒下的少年拉开距离,发现人似乎只是跪下还未晕倒,她得立即离开..... 洁白单衣的少年并不知道身后少女的心思,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冷风中声声呜咽道:“娘......娘....”,轻若飘羽的呢喃,脆弱而悲凉,似孤弱的幼兽在寻找失散的母亲,苦苦哀求,却无人听到。 脚步缓缓停住,裹着长袍的少女独自低头想了一会,握紧拳头挣扎,复又折过身走向跪下的少年。 “没有家可归么?不过那种东西,不要也罢?” 将人扶在怀中,她才感觉到少年身上微灼的气息,似乎在发热,小手覆上其额头,果然有些烫。她叹了口气,望着少年迷茫的目光,脆弱的像个孩童,似乎已经烧得不轻,却大清早的来这里吹冷风,还将外袍借给她遮风。 慕云离虽不认为她有所亏欠,但或许是两度为人,此时的少年在她眼中就是个孩子,发烧发热时的孤独,希望母亲能在身旁陪伴的夙愿,都是曾经她的经历,只要不妨碍她的计划,她亦不吝与帮他一把。 瘦弱的少女将身上素禅外袍取下,小心翼翼盖在少年身上,细手抚平边缘褶皱,绕过少年脖颈,轻手将外袍裹住少年脖颈和半边发烫的脸颊,系好襟带,浅浅的呼吸声在怀中反复呢喃,慕云离无法背起少年,起身看了遍四周,确定无人,才微晒着脸抱着少年站起,两具身体紧紧的贴在一起,少女步伐蹒跚,拥着神识不清的少年一步步往前移动...... 头枕在温暖的怀抱中,少年舒适的蹭了起来,呢喃香甜:“娘....娘...” 苦了东倒西歪的某人,慕云离脸红耳热:“别动了,安分点!”,温和清雅的男子香气在两颊间萦绕,就在她艰难的抱持着少年行走,才发现原来少年比第一眼看到的更加俊秀,容姿雅逸,唇眉无暇,自身萦绕一份清寂气质,墨眉浅皱,闭目间流露浓浓的凄伤。 但在她看来这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再俊秀亦不能乱她心神半分,又与她何干? 抱拖着至一个屋檐下,常年失修的房屋坍陷了半边,仍有半处可背风依靠一会,慕云离将少年身子靠在墙壁边,看了一会少年神色,将自己额头抵上其额头,抵额淡漠道:“发烧发热不算大病,我已仁至义尽,剩下的便看你自求多福了”,轻音冷漠,可惜少年似仍昏迷至不清醒,未见有回应。 “失鳍之鱼,失羽之禽,失足之丐,失去哪个不是切肤之痛,不过是失家....而已,若你走不出来,离开这里也是懦夫一个,伤春悲秋,想用真情打动所谓亲人,最是愚蠢,死了倒也不冤枉.....” “.......可笑,我哪有资格说你”,半响,抵近的额渐渐远离。 她弹了弹衣袖,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去,嘴角微微冷笑,今日一定会发生许多有趣的事,县主,诰命夫人,女公子,以及....皇子....这可是盛况,她怎可能就待在后山扫落叶,她一定得为慕府大夫人备一份大礼,回报她们的精心策划,多年照顾,至于..... “娘....不要走...不要....”,身后少年梦魇似呼喊,打断了思绪,让行走的脚步微微一顿,却挥不散少女青雉容颜上的阴霾。 她不会回头的,无论今日会发生什么,从睁开眼来的一瞬间,她就做出了决定。 这一生必定要无血无泪,铁石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