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着头,丹卿拎起茶壶,给楚铮斟了杯热茶。
楚铮似乎憔悴很多,黑发里藏着的银丝,比两月前多出不少。
下巴微抬,楚铮指了指对面椅子:“坐。”
待丹卿老实落座,楚铮抬眸,目光落在他苍白脸上,淡声道:“瘦了。”
简简单单两个字。
不知为何,丹卿突然想哭。
倘若他真是楚之钦,倘若他没有背负渡劫的命格,他想什么都听楚铮的。
可惜,没有倘若。
“肃王在忻州剿匪成功,威名远扬,四处百姓都在传,说那个位置,非他莫属,你们沿路回来,可曾听说过?”
丹卿没料到楚铮会同他谈论这个,他颔首道:“无意中听过两三次。”
楚铮扯扯唇:“不管这些谣言是百姓的肺腑之言,还是另有玄机。上头那位已经心生忌惮,肃王这趟回来,日子怕是不容易过。”
丹卿眉头蹙起,很快又舒展开来:“他会没事的。”
“你倒是相信他。”楚铮猛将水杯搁在桌案,没好气道。
丹卿心知楚铮气儿不顺,也不与他辩驳。
他并非有多相信段冽,而是段冽的命格本就如此,那些艰险挫折,都只是他成就大道前的磨难罢了。
“阿钦,告诉爹,你真的决定了?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闭了闭眼,楚铮调整好情绪,他眸光平和,仿佛只想问个答案。
丹卿犹豫片刻,点头道:“嗯。”
嘴角牵起苦涩的笑,楚铮满脸无奈。
“怎么偏偏是他?莫说哪家闺秀小姐,就算是二皇子段璧,爹也认了。但是三皇子,阿钦啊,他的路,难到出乎你想象,而且他本人的想法,你了解多少?此番你追去忻州,他又是什么态度?”
丹卿头垂得越来越低。
他只是想简简单单渡个劫罢了,不曾想,他小小的举动,竟会牵扯那么多。
局势翻涌,像楚铮这样的臣子,只能随骇浪而沉浮。
他的选择,从某种角度来说,也是楚铮的结局。
顷刻间,丹卿仿佛置身于漩涡中,四周缠满丝线。
只要触碰其中一根,其余的,都会跟着颤动起来。
为什么要保留丹卿的记忆呢?
如果他是真正的“楚之钦”,是否可以任性一些。
“老爷,肃王殿下前来拜访。”匆促脚步声越来越近,管家突然慌慌张张闯进来,他满脸都是愕然,以及不知所措,“肃王还带着满大车的厚礼。”
丹卿和楚铮同时抬头。
若有深意地扫了眼丹卿,楚铮起身道:“你暂且留在屋里。”
楚铮走后,房间恢复寂静。
丹卿盯着一豆灯火出神,楚翘偎依在丹卿身旁,有心想询问这一路发生的事情。但少爷自从回来后,府上气氛便怪怪的,他也跟着有些害怕。
约莫半时辰,前厅有人来请丹卿。
丹卿略有些讶然。
按照楚铮性格,应是不愿他与段冽再见面。
难道他已经默许了“楚之钦”的选择?
想到楚铮,丹卿难免心情沉重。
他从未体会过父爱,在九重天,也只有云崇仙人一个好朋友。
做“楚之钦”的日子虽短暂,但关于父亲这个词,丹卿总算拥有了模模糊糊的概念。
如果可以,他希望楚铮好好的。
回廊曲折,小童弯弯绕绕,将丹卿引到花厅。
错落有致的灯盏下,那抹挺拔背影立在博古架旁,穿着一袭出挑的银蓝色锦袍。
丹卿怔了怔。
随即反应过来,他是在凡尘,并非九重天。
这里没有战神顾明昼,也没有他残留记忆里的少年。
夜凉如水,灯火滟滟。
段冽蓦地侧过身,他注视着丹卿,眉眼氤氲着恣意的笑,仿佛在说,“看到本王,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丹卿不觉得意外,也不觉得惊喜,他觉得这位渡劫对象很幼稚,像个幼稚鬼。
都不像初见时吓破人胆的阎王殿下了。
“你爹是不是打你了?”
“没有。”
段冽上前两步,他皱眉盯着丹卿看了半晌,忽然嗤道:“没打你,那你怎么哭?”
丹卿瞪他一眼,后退道:“我没哭,顶多眼圈有点儿红。”
段冽撇撇嘴:“那不都差不多么。”
当然不一样。
可丹卿没心情同段冽辩论,他浑身上下散发着沮丧,除非眼瞎,才能看不见。
段冽自然看见了。
他不仅看得见,就连楚铮同丹卿说的话,他亦能猜得分毫不差。
一个嚣张跋扈处处得罪人的落魄皇子,果然不招待见啊。
段冽自嘲地扯扯唇。
“给你。”
光影晃动,银蓝色衣袖忽然漾起漂亮的弧度。
紧跟着,一串红艳艳糖葫芦出现在丹卿眼前。
段冽终于把藏在背后的左手伸出来,他眉梢轻挑,口吻慵懒高傲,又是那股纡尊降贵的态度:“啧,路上恰巧看到有卖的,就随手买了一串,你爱要不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