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陵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毛团儿,眉梢微挑。
这小东西,前头刚打着爱慕他的名义,在顾明昼面前澄清“暗恋”,紧跟着又醉醺醺地拽住他衣角,软绵绵地唤他“战神大人”。
当真是,嚣张得很。
就这般崇拜仰慕顾明昼么?
为了让顾明昼安心娶别人,连喜欢他的谎话也编排得毫不心虚。
容陵盯着一动不动的雪白狐狸,它蜷缩在深青色被褥旁,双目紧阖,尾巴盘成毛茸茸的小半圈儿。
显然是要将装死贯彻到底了。
容陵嫌弃地摇摇头。
它这傻不愣登的样子,不禁让容陵想起三四千年前,那只蠢呆了的小毛团。
那会儿,容陵时常前往顾明昼宫殿。
小住数月,也是惯有的事。
毕竟迁往栖梧宫前,容陵本就与顾明昼同住,而那时,玄武殿还不叫玄武殿,而是沧劲殿。
依稀记得,那是三千多年前的某一天,一只鬼鬼祟祟的小狐狸偷溜进了观澜苑。
它很谨慎,先四处观望一番,见没有人,才抖去身上枯叶,粗略梳理了番毛发。
沧劲殿东侧的观澜苑,正是容陵从前居住的院落。
彼时,容陵恰好坐在墙角的万万年梧桐树上小憩。
古树枝繁叶密,他左脚懒懒搁在一截树枝上,背脊倚靠着树身。
刚百无聊赖着,这只胆大妄为的狐狸便闯了进来。
透过密密匝匝的梧桐叶,容陵觑了眼那雪团子,它停在院中,四处观望,像是寻找着什么。
斟酌良久,它终于迈着毛茸茸的步子往容陵这边踱来。
容陵挑挑眉。
树下的狐狸已然寻到宝地,它挥舞着爪子,在桐树旁的空地,迅速刨出个坑。
然后小心翼翼地,将一粒疑似种子的玩意儿放入其中。
容陵这就不懂了。
偷闯观澜苑,就为埋一粒种子?
不,事情定然不简单。
容陵警惕地隐去身形,用苍老粗粝的声音问:“你在做什么?”
肃穆的嗓音突如其来,把小狐狸吓得跌了个屁股墩。
它摔进了泥土堆,雪团儿瞬间变成了脏兮兮的黑团儿。
顾不得清理,小狐狸惊恐地到处逡巡,毛茸茸的脸上能看出明显的慌乱与心虚。
寻觅许久,小狐狸找不到旁的神仙,只能颤抖着问:“你、你是谁?”
容陵仗着修为高,也不怕被识破,佯装愠怒道:“你在老夫脚底下肆意撒野,还敢质问老夫是谁?”
小狐狸当即怂了。
它傻乎乎看着面前巨大的梧桐树,像是意识到什么,忙举起两只毛茸茸前爪作了个揖,磕巴着道歉:“梧桐树爷、爷爷,您莫要生气,我、我无意冒犯您,只是……只是觉着此处甚好,您、您也长得特别好,所以才斗胆在……在这里种一株枇杷。”
容陵活了几千年,还没人叫过他“爷爷”。
他顿时生出几分古怪的威严来:“种枇杷?你是谁,在此处种枇杷作甚?”
小狐狸自觉有愧,竹筒倒豆子似的,把该交待的都交待了。
原来它来自青丘,刚在九重天任职不久。前些日子它无意得知,顾将军很喜欢凡间的熟枇杷,所以它特地下凡,寻找到上好的枇杷种子,想悄悄种在顾将军宫殿里。
容陵听得啼笑皆非。
神仙们不重口腹之欲,性情生硬的顾明昼就更不稀罕这些了。
至于喜好枇杷一说,想来是容婵贪嘴,所以顾明昼才给她弄了几筐来。
也不知外面如何传的,居然把顾明昼传成了爱吃枇杷的人。
容陵清咳两声:“你与顾明昼什么关系,为何如此大献殷勤?”
小狐狸还挺不好意思的,看那样儿是不想说,但它还是悄声回了:“顾将军于我有恩,我想报答他。”
容陵见它扭捏得很,便也没细究。
后头几百年里,容陵在观澜苑里偶遇过小狐狸几次。
它亲自种下的枇杷终长成参天大树,每年都结出累累的橙黄色果实。
陆陆续续,庭院还多出些樱桃、石榴、柚子等果树。
曾经气势凛然的观澜苑,摇身一变,俨然成了个繁茂果园。
容婵倒是欢喜得很。
她是极青睐这些果子的。
容陵便由着事态发展了。
虽然小狐狸种的果子都进了容婵肚皮,却也免了顾明昼为她寻觅之苦。
辗转算来,算是顺利报了恩情吧。
再后来,归墟有变,容陵自请前去镇守。
这一守就守了几千年,期间容陵鲜少离开,也再没见过这只笨笨的小狐狸。
夜风经窗,洒下洁白月辉。
往事被风徐徐吹散。容陵负手立在床畔,淡淡瞥了眼小狐狸。
原来,报恩不过是它信口胡诌的借口。
它哪儿是为报恩,它这是倾慕顾明昼,千方百计地想对他好。
可惜,顾明昼从不是优柔寡断的有情人。
容陵无甚喜怒地瞥了眼雪白团子,面染薄霜,拂袖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