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正紧。
殷如珊瑚的烛影从灯笼中透出,映出一地血色。血色尽头,生死门巍巍峨,深重如墨的暗色铺天盖地笼下,将这寒夜凌风与森森血色一并吞没。
无边死寂之中,传来骨碌碌几声,似有什么滚落在地。教中守卫并未察觉,直到一声凄厉惨叫响起,才急忙进门查看。
四五具无头尸体立在堂下,手臂高举,刀剑未落,脚下头颅怒目圆睁,大约是在行刺的瞬间便被一击毙命。
副侍卫长韦不问上前一推,尸体轰然倒下,喉管中还未流尽的血不一刻便流了满地,其状极为可怖。
烛影颤颤,银光森森。魔教教主温离坐于红罗纱幔之后,一柄雪亮的长刀立在他身前。
这一场杀戮过后,他刀锋竟不染半点血色。
韦不问心中惊惧更甚,立刻跪拜:“属下护卫不利,请教主责罚。”
温离声音平静如常,唯有亲近之人才能听出里面的寒意:“霜明雪回来没有?”
韦不问道:“禀教主,已经回来了。”
“人呢?”
清朗的声音自他身后传来:“属下来迟。”
恰此时,乌云被月撕开一角,有光自门外落下,一个少年肃立在莹莹月光之中,正是魔教飞鹰堂堂主霜明雪。他至多不过二十岁,眉目冷淡如冰雪,人面亦如玉色,行走之间,似有流光逐来,几可夺皓月之华彩。
韦不问不是第一次见他,每每见到,却总会失神一瞬。
霜明雪掀开衣摆,半跪在地上,低顺道:“教主。”
温离掀开帷帐,探出身来。比起他武林第一高手的身份,这张脸虽生得硬朗,但总归还是年轻了些,幸而眼神极狠戾,以至于他冷眼看人时,震慑感都比旁人多几分。
跪在阶下的一众侍卫感受到他冰冷的目光,都不自觉将头低得更深。唯有霜明雪端然而跪,连睫毛都不动半分。
温离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霜明雪道:“回教主,戌时一刻。”
温离似轻笑一声,眼中却不见笑意:“既已回教,为何不来见本座?”
霜明雪神色不改:“昨晚轮到天鹰堂兄弟当值,属下忙于调派,还未来得及拜见教主。”
温离似笑非笑,朝血迹未干的地面一点头:“你人在外面,教中平安无事,如今一调派,便叫五名死士不声不响摸进本座房里,霜明雪,你这差事办的可真漂亮。”
这话说的极重,几乎将“里通外敌”四个字拍在霜明雪脸上。此罪可重不可轻,一旦答得不慎,便有灭顶之灾。
众人都替这位年轻的堂主捏了一把冷汗。
重压之下,霜明雪却无动于衷,甚至连表情都没变:“许是巧合吧。”
温离一手按在刀柄之上,森然道:“从山门到此处至少十二重守卫,你的意思是,这些贼人碰巧避开重重关卡,又碰巧摸进本座极少下榻之处?”
霜明雪道:“属下不知,其中细节需得查明才能禀告教主。”
温离冷笑一声:“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只有当夜轮班的守卫长才知道教主去处,霜堂主。你告诉我,负责今夜当值的,是谁?”
四下俱静,似有杀意暗涌,这杀意好似有了实体,将一众侍卫压得瑟然发抖。
霜明雪终于抬起头,点漆似的眼珠平静无波,好似在回答一件无关紧要之事:“回教主,是我。”
四目相对。温离将那柄长刀拔出,把玩在手,也似随意道:“然后呢?”
韦不问跟了温离二十多年,对他的语气十分了解,一听便知他已是在动怒边缘,他实在不知此时霜明雪说什么能平息教主的怒火,想到教主素日里冷酷无情的作派,悄悄跪远了点。
霜明雪一语不发,一副生死由人之态。
温离脸色沉了下来:“既然天鹰堂连巡逻守卫的差事都干不好,不如就此撤了,你还回本座身边,做本座的贴身近卫。”
他加重了最后四个字。
霜明雪眼底终于有了波澜,他重重一叩:“天鹰堂上下对教主忠心耿耿,此事定有内情,属下会把内鬼揪出来。今夜终归是我办事不利,属下自领责罚,只求教主容情。”话音落地,他反手抽出腰间扇子刀,轻轻一抖,便将朝肩膀劈去,观之力度,似乎要生生卸下一条手臂。
韦不问一声惊呼还未出口,温离那柄长刀已倏然而发,刀柄狠狠击在霜明雪手肘穴道上,他闷哼一声,扇子刀咣当落地,露出一朵紧闭的鸢尾花。
温离眉宇间尽是阴冷之感,眼睛盯着他,话却是对旁人说的:“都给本座滚出去。”
霜明雪捂着手臂没动,韦不问不敢抬头,屏息而行,临走前,替他们关死了门。
温离坐在床边,还是先前那副动辄要杀人的姿态,说出口的话也不见半点温情:“过来!”
霜明雪微不可察一颤,而后缓缓起身,朝他走去,及至五步开外,才又跪下来:“教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