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楚泺点点头,“虽然我这人记性不错,可好多事情不是记混了便是像梦境一般让人虚实不分。”
“不过晋地的半僧我倒是第一次遇见,敢问小师父可有法号?”
有些醉心于佛家法度的半僧,即使一天佛寺未曾踏入过、一页经文都未翻过,也喜欢附庸风雅,循着正经剃度僧人一样起个法号。
“并无。”
楚泺正踌躇着要不要相问名姓,那半僧忽道:“施主前言所谓‘迷津’,大概便是如此,小僧说随它自去,乃万物自有往来之理,若一昧只是寻其源,不达目的不罢休,那就是庸人自扰了。”
“小师父所言恕我不敢苟同。就如今日之大雪,积于地上,若无人打扫,那岂不是行路艰难?万事并非全然随本心而去,也并非全然受人为之阻。就如今日,我立于墙下瞧见小师父,若我只是一瞧,并未上来,那岂不是白白错过与小师父这一面?若是错过了,家去晚间又想起,定不甘心,那才是真正的庸人自扰呢。”
因着带了情绪,楚泺最后一句拖了长长的音,听起来有些撒娇的意味,倒把自己吓了一跳。
“施主又如何得知会‘不甘心’呢?”半僧说完许是意识到些什么,倏而一笑,继而面色温润道:“施主如此巧言善思,区区‘迷津’,用不着小僧来解,施主早已看清,平地所起之雾只是眼前蒙昧幻象,顷刻消散怕也只是一念之间。”
楚泺一时无言以对,转眼瞥见申儿在下面急得快跳脚了,便只好躬身行礼:“小师父言之有理,今日还有事,我先走了,日后有时间我再来请教小师父。”
半僧还礼,目送楚泺一路而去。
“殿下,那女子是谁?怎么打扰殿下这么久?”直至楚泺二人出去已久,轩亭之中突然出现一带刀侍卫,行礼毕复问。
原来这半僧就是晋帝六子,宁王萧引。
萧引一圈一圈将佛珠绕于左腕间,“谁知道呢,许是山间石榴花化成的精怪,生于立夏,却偏偏要在这隆冬之日出来作乱。”
侍卫一哽,“殿下,年节才过,已是初春了。”
“初春了啊,过得真快,看日子是得启程回平京了。”
萧引摸着右手食指指骨,像是没有一点温度,他刚刚拿犍稚好像就是这只手。
“皇上交给殿下的差事已毕,是殿下心细,非得要事事亲自过问才放心,否则也是能回平京过年的。”
萧引抬步下阶,“平京哪有这好?这个年节得珍惜,此后怕是不会有这般舒敞的年节了。”
*
“会有的!”楚泺笑说,“会有那么一日的,等那时候申儿找到如意郎君,记得给我说,本太子给你做主,连嫁妆一并包了。”
“殿下又打趣奴婢。”申儿羞得满脸通红。
“哪里是打趣了?这难道不是正事?”楚泺坐在铜镜前,笑着看着镜里的申儿,催促道,“快!还有膏粉未敷面呢,等会沈嬷嬷来了!”
申儿一听,连忙取出一盒胭脂模样的妆品,往楚泺脸上抹,边抹边埋怨道:“幸好这一路回来尚且顺利,殿下与那……也待的太久了些。这官驿人员混杂,刚进门时我还瞧见许多人出进西边那个小院呢,那架势,肯定是个大官。”
楚泺好笑,“就你眼尖。”
二人正说着,门外突然想起交谈之声。
申儿连忙“嘘”一声,做禁声手势,站直正声道:“殿下您腿酸呀,我给您捏捏。”
说完又踮着脚尖过去趴在门口听了半晌,交谈之声渐消才撇着嘴过来。
“是沈嬷嬷?”楚泺对着镜子左右瞧,不错,那膏粉抹上去一层好歹是脸色不像之前那么白了。
“除了她还有谁?”申儿拿起螺钿开始给楚泺画眉,“边双说这半天里都来问过好几次了,尽是问些殿下在做什么?几时起身?末了又要车轱辘几遍那些话,真真是烦得很。”
申儿烦恼的表情不似作假,楚泺不禁回忆起了前世这个时候申儿也是这么讨厌沈嬷嬷的吗?
记忆太过久远模糊,她只记得这沈嬷嬷是临行之前皇后塞给她的,说是她的奶娘,远离故土,最好带上。
前世在西晋为质四年,他们与沈嬷嬷相处说不上亲近,也算不得疏离,只当个普通的婆子使唤。
细细想来她没做什么于自己不利之事,虽然她是皇后指派的人不能尽信,但远离故土来到异国他乡,举目无亲之地也实属不易,最起码不能这般排斥人家。
楚泺心下暗思。
“画好了,殿下瞧瞧。”
楚泺对镜,眉形已改成男子式样,敷上膏粉,肤色也变深了一些,如此一看,她还是那个东楚从前的二皇子,如今的质子“太子殿下”。
石榴红装,仿佛只是一个梦。
不过很快,楚泺就能清楚的知道那并不是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