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苏琼死后,她就很少想起上辈子的事情了。她是个十分理智薄情的人,不论当初感情多深多热烈,一旦诀别就抛弃地彻底。 “小姐,今日带这红宝石头面可好?”一个面若桃李的小丫头,用着讨喜地口气,讨好她的主人。 苏琼端坐在梳妆台前,镜子被打磨地纤毫毕现,很清晰地映照出她那张美艳的脸蛋。古人的铜镜也并非像她过去想象的那样,模糊扭曲,只除了因为因为本身的黄铜色,使得反射出来的颜色有些失真。 她随手指了指一套珍珠头面,上头的珍珠浑圆莹润,最大的足有鹌鹑蛋大小。服侍她的婢女面露羡慕之色,恭敬地为她带上首饰。 这就是江南苏家的大小姐,享受这天下最好的东西,生来就是金樽玉贵的主。 等苏琼穿了一套鲛纱襦裙,整个人便像是天上的神仙妃子一般,恍恍然似要飞升。别说那些不常见到她的丫鬟婆子,就是从小服侍的贴身婢女也是一阵恍惚。 她家小姐,真是愈来愈美了。 就是不知日后要嫁入哪家,又有哪家能娶得起这样的倾国美人。 苏大小姐面前最的脸的丫头梧桐心中忐忑,大小姐过年就17了,算得上是老姑娘了,怎么老爷夫人还未有定下亲事。就算暂时不定,也该有个章程才对啊。 难道就任由她家小姐这样蹉跎下去吗。 苏琼不爱敷面抹脂,她那粉面樱唇远胜任何胭脂。但她的妆匣里永远不缺少这些东西,最新的最好的最齐,自有人恭恭敬敬心心念念供奉上来,即便不能得她一个眼神。 但给大小姐赏人玩也是好的。 “这些胭脂,你们几个拿去分了吧。”苏琼无所谓地挥挥手,她不喜欢这些东西的气味。 几个丫鬟忙磕头谢恩,欢喜地等着一会儿青桐姐姐给她们分。能够跟着大小姐,那是她们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吃好穿好,出门受人敬重,主子脾气还温和。 再没有比这里更好的去处了。 满苏府都是削尖了脑袋想挤进这玲珑阁的人,谁不是牢牢盯着,就想有哪个犯了错,好让自己替代。 这些小丫头的欢喜和苏琼无关,她的心情平静无波。 事实上她的情绪一贯起伏很少,大多时候都是一副冷淡不愿理会的样子。她不喜欢古代社会,而她又是最任性不会委屈自己的。 苏琼的早餐是一碗燕窝粥和水果,燕窝是极品的血燕,水果是果园挑了品相口感最好的,苏家豪富并不缺这些东西。 有的享受她就不会亏待自己。 此时出门,天才蒙蒙亮,苏琼裹着洁白无暇的狐皮在一众婆子丫鬟的簇拥下前往祖母苏李氏那里请安。 她起得早,家中几个庶女却更早地站在院子门口了,冻得唇色发紫,却不敢有丝毫失礼的地方。 看到苏琼,俱都面露欣喜,那问好都多了几分真心诚意,总算能够进去了。 果然,苏琼还没到门口,里面的仆妇便满脸笑颜地开了院门,将人迎进去。几个被冻得瑟瑟发抖的庶女才总算解脱,不用继续立规矩。 “大小姐真是有孝心,每回都是最早的,可别冻坏了让老太君心疼。”插着金钏,身着锦缎的妇人热切地服侍,恨不得连她脚上的灰尘都给舔去。其他几个庶女主子,却只得了她一声不冷不热的问安。 几个庶女却不敢表露出丝毫的不满,原本这时候该上去奉承几句的,好让嫡出的大姐多喜爱一分。但她们都被养得胆小如鼠,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这家里,嫡庶犹如天堑。 几个庶妹含着胸,莲步轻挪,小心翼翼地跟在苏琼后面,深怕行错一步踏错一脚。 苏琼仿佛不经意地放慢了脚步,然而身姿依旧挺拔,让人生感到一股高傲威严之气,使人不敢直视。 女子,是卑弱的,是不该这么张扬的。 所以她一进去,坐在上首正喝茶的苏老太君就皱眉了,而后是叹息。吓得后面几个庶妹本就冻得瑟瑟发抖的身体,更加抖得厉害,险些失态。 只是对于这些庶女,老太君好似根本没有看到一般。 苏琼恍若未闻一般,自然地请了安说了几句吉祥话,便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既没有和老太太亲近之意,也丝毫没有失礼之处。 老太君见了也只能认了,她不愿为了这点小事叫孙女与她生分。不仅如此还笑着给她一个玉簪,那是下人献上来的奇物,能感应四季而变色,长久佩戴还有美容养颜的功效。 她看着苏琼那张耗费万金才培养出来的脸,神色中闪过满意。这样的美人,合该替她苏家去搏一搏前程。那些个不当宜的性子,就当是美人的特点吧。 遂她对着苏琼笑得格外温和,又透着贪婪。 苏琼只慢悠悠地喝着茶,细细品这古树毛尖。别人想什么,和她有什么关系,只要别犯到她手里。 几个庶女不敢像她一样,她们纷纷拿出自己做的抹额、袜子、荷包等物孝敬老太君。期望能经营一个好印象,他日说亲的时候也能多点选择和眷顾。 老太君连看都没看,下人惯会识人眼色,便笑眯眯地拿着托盘收走了。 几人也不觉得打击,只因为这事情就没有一天不是这样的。老太君能收下,就已经很好了,只有欢喜的哪里能失望。 她们不是大姐,生来就好命,投胎到大夫人的肚子里。 同样属于大房的四姐儿偷眼看了看苏琼,只觉得心中酸酸涩涩,这大约就是命吧。有人生来命贱,有人生来命贵。 苏琼作壁上观,她极少与人说话,就算是亲人也一样。很简单,出生现代社会,在这里跟谁都有代沟。还不如自管自,什么话都被多说。 家里其他人像是约好了一样,前脚后脚地到了。 苏家两房,苏琼是大房的嫡长女,苏大老爷和苏大太太唯一的女儿,此外大老爷还有一个嫡子两个庶子一个庶女。 二房的二老爷是个文弱不管事的,自从同样文弱喜欢吟诗作对的原配难产过世后,他那性子就更古怪了。没事就爱在自己房里怀念亡妻,当然这并不妨碍他重新娶妻生子纳妾。 吸取了前头那一个的教训,这回老太君给二老爷挑了个性子要强活泼的妻子。这位继室虽然不得丈夫的心,但极会讨好老太君,肚子也争气,三年抱两都是大胖儿子。 如此一来,她在二房的地位倒是十分稳固,那些爱作妖的妾侍随她怎么收拾。就算二老爷想护着,还得考虑到老太君的态度。 要苏琼说,她家二叔那是实打实的渣男,就算是在这等男权社会都渣的掉渣。她那过世的二婶留下一个女儿,却被这自诩情深的渣男以害死爱妻为由无视冷待,对继室的种种行为更是视若无睹。 若非最后老太君出手给苏二小姐安排了婚事,恐怕就被这位得意忘形的继室夫人送给娘家残疾的侄子为妻了。 那位“表哥”身边常常没有通房侍妾,因为有了也很快会死。 二叔自付情深,看看那满院子的姨娘通房,还有那后来出的四个庶女,也好意思? 大家纷纷见礼,便坐在一块儿说话。 老太君最喜欢这样儿孙满堂的场景,严肃的脸上也露出了笑意,特别是看到三个嫡出的孙子,那笑容更深了。 苏琼弟弟苏珏是长子嫡孙,最受老太君喜爱,只要他一出现大半是看不到别人的。 “珏哥儿昨日可睡得好,早食可用了?”老太君拉着孙子的手,关怀备至。 二夫人见自己所出的两个哥儿受到冷待,心中不悦,面上也是冷了下来。只觉得老太太一心向着大房,什么好的都可着大房。不禁为自己的儿子担忧起来,这大哥不好不管弟弟,但日后轮到侄子当家呢,还能这么亲近? 到时候自己的孩子岂不可怜。 大夫人娘家给力儿女双全,又是原配元妻,手握理家大权,从来看不起出生不如自己,又是继室的弟妹。她轻轻地瞥了二夫人一眼,将她那满脸的不甘心和记恨收在眼里。 心中鄙夷,就二房那两个蠢小子,如何跟她的珏哥儿比。 两个儿女是大夫人这辈子最大的骄傲。女儿美若天仙,日后前程不必说,家中计划成功,日后苏家绝对能因此再上一层楼。 儿子聪慧孝顺,很会读书,是她日后的依靠。 她这一儿一女天下无双,就她区区苏李氏肚子里爬出来的也敢比。 好似大夫人自己的血统有多高贵一样,她也不过小官之女。 两位老爷问了好便离开了,这是男人的特权,他们总是有许多重要的事情不是吗。 比如大老爷约了朋友吃酒,二老爷急着找他新收的小妾回忆亡妻。 二夫人恨恨地瞪着丈夫的背影,心道贱蹄子,等老爷腻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提脚卖给腌臜地是常有的事情,不是喜欢男人吗,让你们睡个够。 最可怕的不是男人压迫女人,而是女人也残害女人。都是身不由己的可怜人,却被心怀叵测地划分了等级,然后叫她们自己跟自己斗。 请安结束,苏琼随着大流离开了,后头的梧桐捧着老太君赏的玉簪,二夫人见了又是一通酸话。 下面伺候的心里都在嘲笑,还敢跟自家小姐比,也不先照照镜子。不过苏大小姐向来不喜人背后说事,所以服侍的也就只敢心里想想。 “大姐,大姐!”苏大少爷苏珏追了上了。 他身边的书童忙乖觉地给大小姐并其他的姐姐们问好,神态憨态可掬,叫人讨厌不起来。 苏琼停下来看着苏珏。 “大姐。”苏珏近距离感受到苏琼的美貌,险些被摄了心神。 其他人眼观鼻鼻观心。 才想起来自己所为何事的苏珏看着苏琼抬头挺胸的样子心里有些不耻,语气不悦道:“大姐该多读读女戒,向二姐学学,这样子太,太……了。” 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 苏二小姐因为那样的处境,性子怯懦逆来顺受,最是守规矩的人。 苏琼不屑地瞥了他一样,抬步径自离开。别的女人不敢得罪兄弟,她可不怕。 “大姐!”苏珏忙又拦住她,嘀咕道,“脾气这么差,以后延之喜爱妾室你可别后悔。” 然后就要把一块玉簪塞给苏琼,被她一个错身躲开,那玉簪也落在地上碎了。 “这是延之特意买给你的,你怎么能如此不珍惜!”苏珏气得面红耳赤,他口里的延之名叫崔茂,是个农家子却颇有才学。 靠着老母与妹妹供养,现跟苏珏在一个学堂读书,两人关系好得跟穿一条裤子一样。 来家里玩的时候见了苏琼一面就彻底丢了魂魄,一心痴恋她。苏珏知道好友的心思后很是怜惜支持,觉得不愿将姐姐嫁给好友的长辈都是嫌贫爱富。 苏琼懒得搭理这种人,直接让后面的壮妇把他给丢了出去。真是好狗不挡道,挡道的别怪她当狗看。 “苏琼!”被教训过无数次还是这副样子的苏珏气恼至极,完全不能理解自己姐姐内心为何如此狭隘肮脏,只知道眼前的富贵荣华。 “苏琼,你会后悔的!” 后面传来苏珏气急败坏的声音,梧桐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了。 “小姐,大少爷怎么能私自把外男的东西带进来,真是太过分了。我们,要不要把这事告诉夫人?” “无关紧要的人。” 苏琼的语气极其淡漠,好像这不是她的亲弟弟,而真的是一个陌生人。 梧桐忠心,她想要劝一劝自家主子。这毕竟是主子唯一的弟弟,也是大房唯一的男嗣,日后小姐嫁了人总要娘家撑腰才能过得好。 但最终没有开口,只能暗中叫人给大少爷送点点心过去,好以此缓解两人的关系。她知道以大小姐的脾气,肯定是不愿的。 苏琼会为了别人委屈自己才怪了,大宅门里面亲情本来就淡薄。她从小是奶娘带大的,为了不让她和奶娘过于亲密,一断奶对方就离开了。 然后就是丫鬟婆子,大户人家的太太是不会亲自带孩子的,除非是苏珏这样的儿子。 回到玲珑阁,苏琼就开始了一天的大家闺秀课程,琴棋书画一样都不能落下。这些教导她的夫子都是苏家花了大价钱从各地请过来的,当得被人尊称一声大家。 “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厌烦了这样的日子。”教她弹琴的紫园原本是个花魁,以琴艺著称。此刻毁了半张的脸上百无聊赖地看着刚刚弹好一曲的苏琼。 紫园就是知道这个人不简单,她一直想看看苏琼能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来。对于这件事的认知,她格外执着。 “你和天下所有的女人都不一样。”自从见到苏琼,这都成了紫园的口头禅了。 苏琼拿过热毛巾擦了擦手,将香炉中的盘香熄灭。一股悠悠的檀香味似有若无,清冽动人,正和了她刚刚弹奏的山中吟。 描绘了山中悠闲宁静的生活,其中种种透露出了隐者高洁的品性。 苏琼难得露出一个满意地笑容,与其说她在苏府生活,不如说是苦修技能。紫园不知道,苏琼之所以能忍受这些封建的教条规矩,不过是把他们当成学习技能的条件而已。 “不错,你的琴艺已经算得上高手了,但要达到大家水准,还需更多的体悟和练习。”遇到琴上的事情,紫园认真起来。 能教的她都教了,剩下的是一个不断积累的过程。琴之一道从来没有速成的,只能日日勤练不辍,多看多思多走。 说不定哪天突然悟了,就进入了新的境界。 “这很好。”苏琼点了点头,“我不喜欢现在这个朝代,想要改变一下,紫园你日后可有什么安排,还要继续跟着我吗?” 紫园愣了一下,她也算得上是桀骜不训,无视礼教了。但乍然听到这种改朝换代某逆的话题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 苏琼没在意,难得解释了一句:“你也知道我家培养我是为了接皇帝南巡的时候献给他,但我不肯,所以这件事是必然的。” 因为不想给皇帝做小妾,所以干脆把皇帝干掉自己当皇帝,紫园的脑子噼里啪啦地一阵乱想,然后汇聚成了这句话。 “我以为我想的已经够疯狂了,没想到你比我还疯狂!”她无比赞叹,直觉得面前的女子像是在放光一样。 “我是你师傅,当然是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紫园根本没在意什么师傅徒弟的规矩,她比苏琼还随心所欲,有时候都不像是古代人。 就这么简单,一个足以抄家灭九族的话题被敲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