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正北是在早上才醒过来的,邵正东和邵正南在医院里寸步不离的守了他一整晚上,当看到病床上的人终于睁开眼睛醒来的那一刻,一直担惊受怕的兄弟两人喜得差点都要落下泪来。 即便是一贯沉稳内敛的邵正东也在那个时候泄露了自己的真实情绪,忍不住的红了眼眶。 他们三兄弟从小相依为命,这一路走来不知道经历了多少苦难才有了今天,在他们心目中早都把各自当作最重要的人看待,其中的兄弟情义那绝不是一般人能够比的。 这回邵正北突然出了事,着实是把他们兄弟两个给吓住了。 万幸人最后没事。 昨天医生在替邵正北做检查时就说过他问题不大,只是额头部位受了一点皮外伤,等他人醒过来就没事了,可没有想到他这一次昏迷的时间竟然会这么久。 邵正东和邵正南很不放心,等到邵正北醒来以后,又拉着医生给他重新检查了一次,检查结果还是那样,只不过他额头受伤的地方还有一点瘀血没有散掉,他们本来还想让邵正北留在医院再观察一段时间,但医生说这个问题并不是很严重,瘀血会自动慢慢散掉,没有什么大碍,实在没必要再待在医院里浪费钱。 于是,兄弟三人这在上午便从城里回来了。 家里是最让人安心的地方。 当邵正东和邵正南一脚踏进熟悉的家门口时,那颗七上八下的心才总算落回到了实处。 只是离开了一夜,家里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他们住的这座房子虽然看起来有些破旧,但是四下都被收拾得很干净整洁,即便是在院子里养了一些鸡鸭,也不会像其他人家那样脏乱。 在这个家里,连半个女主人都没有,却还能把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打理得这么井井有条,可见他们兄弟几个都是很勤劳能干的人。 “小北,你真的不记得你昨天是怎么出事的吗?”等到把邵正北扶到屋子里坐好后,邵正南又忍不住问道。 邵正北闭着眼轻轻“嗯”了一声,回答的还是之前那句:“头疼,想不起来了。” 邵正南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这事情说起来奇怪,昨天那个时候邵正东和邵正南正在田地挖沟渠,因此这次涨水,有不少田里的沟渠都被堵塞住了,生产队这边有心照顾他们几个,让他们去开渠的话,会额外的多算一些工分。 他们早上出门去干活的时候,外面的天气还好好的,谁知道干活干到一半,天却突然又暗了下来,还下起了雨点子。两人没有带遮雨的东西,担心下大雨便只好提早收了工回来,到了家里才发现邵正北不在,而且挂在墙上的斗笠和蓑衣也都不见了。 他们猜想邵正北应该是给他们送斗笠和蓑衣去了。两人在家等了一阵不见他回来,于是便又回了田里去找人,结果找了几处地方也还是不见他的人影。后来问了一些生产队的熟人也都说没看见他。 他们担心他在外面出了什么事,正心急着到处找人的时候,恰好碰到了杨队长派回去叫喊他们的人。 可是,直到现在他们兄弟俩都想不明白,这好端端的人怎么就会掉到了石桥底下去呢? 早上邵正北醒来了以后,他们就问过了他这个问题,偏偏他什么事都记得,就是不记得这件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邵正东不想给邵正北增加压力,便说道:“那些事情想不起来就算了,只要人没事就好。” 邵正南想一想,觉得也是。 还记得医生说过,他这个应该是因为头部受伤才造成的短暂性失忆,等瘀血散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想起来了。 邵正南忽然说道:“我们这回可一定要好好感谢救小北的那两位女同志,要不是有她们,小北说不定就……” 一想到那些不幸的结果,一想到有那么多的万一,邵正南便又是一阵心有余悸和后怕。 邵正东同样如此。 他紧紧抿了一下唇角,低声道:“是应该要感谢她们。” 昨天那个时候,他们一心都在昏迷不醒的小北身上,倒是全忘了跟两位女同志道一声谢。 “我们今天去感谢她们也一样,我想她们应该不会介意的。”邵正南说完,又看了看正闭目养神的邵正北,说道:“小北,你肯定也不记得那两位女同志了吧?” 听见邵正北好像“唔”了一声,他缓缓道:“那两位女同志是今年才来到我们生产队的知青,你以前没有见过她们应该不知道,我告诉你啊,她们其中一位女同志叫张果果,另一位叫……” 说到这里,他突然间卡壳了,转过头问邵正东:“哥,你记得那位颜同志叫什么名字吗?” 邵正东:“……” 邵正南以为他哥也不记得了,不由尴尬的挠了挠头。 忽然,就听到他哥说道:“我记得友林叔昨天好像叫她颜溪同志。” “颜溪。”一直没什么反应的邵正北这时倏然睁开了双眼,唇角轻启,语调很轻。 邵正南猛地一拍脑袋,“对了,没错,我想起张果果同志上次也是叫她颜溪。” 他忽然傻乐了一下:“她们人都挺好的,跟知青点的其他女同志不太一样,我上次笑话了她,她也没生我的气。等下我们吃了午饭以后,就去供销社买点东西回来答谢她们,哥,你说呢?” “嗯,也好。”听到声音的邵正东认同的点了点头。 “不用。”先前那道很轻的声音又再次响起。 “啊?”邵正南不解的看着说话的人。 邵正北不动声色的垂下眼眸,让人看不清其中的情绪,只是轻轻的说:“她救了我,我会亲自去感谢她。” …… 还不知道邵家三兄弟已经回到生产队的颜溪此刻正在林阿婆的院子里玩泥巴。 其实也不算是玩,因为那些黄泥是用来做咸蛋的。 颜溪以前也吃过咸鸭蛋,但是市场上买来的咸鸭蛋基本上都是用盐水做的,她这还是第一次听说黄泥居然也可以做咸蛋。 颜溪仔细看着阿婆的动作,先是在黄泥里加酒加盐加油加水进行搅拌,然后把搅拌好的黄泥裹在蛋壳外面,最后再滚上一层草木灰,这样差不多就好了,等把蛋放到瓦罐里储存个二十来天近一个月上了味就可以拿出来吃了。 林阿婆跟颜溪说这样做出来的咸蛋很香,不会有异味,而且保留的时间也能更久,不会像盐水做的咸蛋那么容易坏。 颜溪笑,她又Get了一个新技能了。 “长荣婶,你今天又在做咸蛋呐?”那边住在隔壁的邻居听到她们院子里的动静探头往里头望了望。 林阿婆的夫家姓杨,长荣也就是她丈夫的名字,在这生产队里但凡低一辈分的人都叫她长荣婶。 林阿婆应了一声。 那邻居觍着脸笑道:“你那黄泥还够用么,能不能帮我家也做几个?” 林阿婆每次做咸蛋料都放得很足,别人家连鸡蛋都不舍得吃,对加酒加盐加油更是觉得浪费,所以几乎都不会想到要去做咸蛋。 这都是住在一起多年的邻居,会占着小便宜也是常有的事,林阿婆倒不至于那么小气,回道:“去拿蛋过来吧。” “好咧!”那邻居笑得脸上都绽开了一朵花,等拿了鸡蛋过来,就凑到颜溪身前一个劲的跟她夸赞林阿婆做咸蛋的手艺有多好。 可见以前也没少占阿婆的便宜。 眼看着就快到知青点吃午饭的时间了,等到那邻居拿了黄泥裹好的鸡蛋走了以后,林阿婆对颜溪小声的道:“快洗干净手去吃饭吧,剩下的这些我来收拾,等到了晚上,你把果果那个女伢子也一起叫过来,我给你们做一些米糕吃。” 颜溪嘴上应了好,但还是帮忙把地上的黄泥都清理干净了才走。 意外的是,等她吃完饭从知青食堂回来时,却发现阿婆家的院子外面竟站了一个人,颜溪只看到他有些单薄的背影。 她慢慢走近,那人听到声音也缓缓转过身朝这边看来。 四目相对。 颜溪几乎一眼就看清楚了对方的样貌,不由有些吃惊。 竟然是邵正北! 没想到昨天还昏迷不醒的少年此刻已经活生生的出现在了她眼前。 他的额头上还贴着纱布,看得出受伤的痕迹,但比起昨天那个惨白如雪的模样,此刻却已经恢复了一些气色。 不过,脸上看起来还是很白,不似那种正常的肤色,像是天生体弱的那种苍白。 “你……你从城里回来了?”颜溪走上前,关心的道:“身体没事了吗?” 邵正北只是静静的盯着她带笑的脸,一双眼睛里黑漆漆的,瞧不出什么情绪。 颜溪这才发现,他原本拥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眸。 模样出众的人,总是更惹人注意。不得不说,邵家三兄弟的模样都长得很好。不过邵正北的长相可能更倾向他的母亲,五官上不似邵正东邵正南那么硬挺,反倒多出了一丝柔和。隔的远一些看,俊美得就像是漫画里走出来的病弱少年。 好半晌,颜溪才听到他“嗯”了一声,那声音轻得好像是从鼻子里哼出来的。 颜溪正不知道要对他说什么,却见他这时忽然朝她伸出了一只手过来,像是变魔术一样,张开的掌心里蓦地多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颗糖果,糖纸上印着一只跳跃状的白兔。 颜溪一讶,奇怪的看着他,还不等她出声,耳边就听到他声音很轻的说:“吃糖吗?谢谢你昨天救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