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人的嗓音不是很大,却足够让食堂外面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这还是颜溪这一天以来第一次如此真切的听到蒋媛的声音,有点尖锐,有点犀利,还有点嗤之以鼻的味道,和颜溪想象中的有些不太一样。 单从外表来说,蒋媛并不会给人一种不好招惹的感觉,第一眼看上去她反而显得有些柔弱,尤其是低眉顺眼的那个瞬间,看起来更是绵软温顺,与周丽雯身上那股子一眼就能让人看出来的强势和凌厉截然不同。 颜溪原以为蒋媛应该就是那样子柔弱温顺的,可直到此刻她才知道,那一切不过都是表象,是她的错觉而已。 和周丽雯针锋相对时,蒋媛的气势不仅丝毫不弱,还隐隐有些要强压上周丽雯的势头。 颜溪与张果果面面相觑,见着情势不对,两人不由得在食堂门外停下了脚步,显然是不想在这个时候进去凑热闹。 果然,食堂里面紧跟着就传出了周丽雯怒极反笑的声音。 “哈,笑话!我以后的日子过得是好是坏,难道就全凭你这张烂嘴么?还说我有苦头吃,我才要告诉你蒋媛,要吃苦头你自己去吃,我是绝对不可能跟你一样的!” “好啊,不信的话你就等着看吧。” “等着看就等着看,难道我还会怕你不成!” “真是羡慕你的无知,你就尽管继续在这里瞎囔囔好了,反正这样的机会也不多了,好好珍惜一下最后这一段自由时光吧,你的苦日子真的不远了周丽雯同志。” “你——” 忽然哐啷一声,背后的食堂大门不知道被谁的脚用力踢了一下,颜溪回头一看,就看到蒋媛冷着一张脸从里面走了出来。 颜溪和果果站的位置有点偏路中间,见了蒋媛出来,颜溪便拉着果果走到边上想让点路出来。 结果这时周丽雯也铁青着脸从食堂里面冲出来了,其他地方她不走,竟然硬是从颜溪和果果两人中间横着挤了过去,冷不防的把颜溪狠狠的撞了一下。 那力道过猛,一个不留神,颜溪的身子便向后倒,最后跌在了路旁边堆放好的木柴上。 “啊呀——” 颜溪忍不住啊叫了一声,后背被尖尖的木柴刺中了,疼得她猛抽了一口气。 “颜溪!”张果果一惊,赶忙过去把人扶起来,见颜溪疼得脸色都变了,急急问道:“你没事吧,是不是撞哪儿了?快让我看看。” 颜溪只摇了摇头,反手揉着后背。 张果果帮她轻轻拍掉身上沾的木柴屑,看着周丽雯的身影有些恼道:“这人怎么回事啊,让路给她了也不走,现在把人撞到了,连一声对不起都没有。” 这番话周丽雯有没有听到,颜溪不知道,不过她却听到了周丽雯寒着声冲蒋媛喊道:“蒋媛,我不管你这一两天突然发的什么疯,既然你以前瞧不起人家,那现在最好也别死皮赖脸的硬凑到别人面前去。大庭广众之下,扯着男同志搭话,你也不嫌臊得慌。” 蒋媛回过头冷眼睨着她,蓦地勾唇一笑:“我跟谁说话那是我的自由,何况邵正东同志身上可没有写你的名字。” 这样子落在周丽雯眼里,挑衅意味十足。气得她咬牙切齿的大骂:“你真不要脸!” “我可比不上你。”蒋媛最后又一冷笑,满面讥嘲。 颜溪没想到会突然从蒋媛的口中听到邵正东的名字,讶异的挑眉。这两人吵架就吵架,怎么还扯到邵正东身上了? 她不知道的是,周丽雯和蒋媛这回还就是因为邵正东才吵起来的。 食堂内外刚看完热闹的人都在底下窃窃私语,颜溪隐约听到了一些,再加上有果果在旁边补充说明,颜溪总算很快就知道前因后果了。 这事说起来,还得从蒋媛和周丽雯刚来生产队的时候开始,她们比颜溪早两年下放到上杨生产队。大概是因为家境不错,又是从城里来的,到了这生产队以后,两个人一个比一个傲气。 周丽雯一贯强势凌人不可一世,蒋媛又心高气傲眼高于顶,她们谁都不肯服谁,平常时候其中一个要是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另一个势必会反着来。 周丽雯有一次在田地干活的时候遇到了蛇,关键时刻是邵正东救了她。周丽雯虽然也看不上生产队的男社员,但有这份救命之恩在,周丽雯对邵正东的看法也因此就有了些改变。在听说邵正东家里的情况后,更是觉得他跟其他人不同。宿舍里的女知青们闲着没事干的时候都喜欢聊八卦,时常会谈论起邵家的三兄弟来,周丽雯偶尔说话的时候不免透着一些对邵正东的欣赏之意。 这些话落在蒋媛耳朵里就完全变了味,周丽雯看好的人,她自然看不上眼,非得使劲的把人踩到烂泥地里去不可。于是一有机会她就指桑骂槐,说是有的人不自爱自甘堕落,竟然想勾搭生产队的泥腿子,说对方臭不要脸。 周丽雯一听,哪里还会不知道蒋媛是在故意骂她,把她气个半死。因此后来这梁子就越结越大了,到了如今成了化解不开的结。 本来蒋媛一直都高傲得很,平时见着谁都不带正眼瞧的,可谁知道从昨天晚上开始竟然莫名的就变了。 如果蒋媛是跟其他男同志搭话,那倒还没什么奇怪,偏偏那个人是她以前最瞧不起的邵正东。 今天上午在秧田里干活的时候,蒋媛缠着邵正东说了那么久的话有很多人都看在了眼里,虽然当时周丽雯并没有跟她们分在同一组干活,但是等到中午回去吃饭的时候,有人转眼就在周丽雯面前嚼了舌根子,绘声绘色的把当时的情景全说给了周丽雯听。 至于当中有没有刻意夸大的部分,颜溪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以周丽雯的脾性哪还受得住这个窝囊气,强忍了一个下午,到收了工回来终于是找着机会爆发了。 呵,她还以为蒋媛多有清高呢,原来也不过是装模作样惺惺作态而已,这样的小人以前竟然还有脸来骂她…… 于是,这就有了颜溪刚才听到的那一幕。 不过,先不论吵架的事,要说起来蒋媛这一天的行为也确实是挺反常的,女知青们都在私底下讨论她呢。 张果果凑在颜溪耳边小声的说道:“我听她们都在说,蒋媛其实就是想惹周丽雯生气,想要报复她,才故意接近邵正东的。” 颜溪伸手扶额,多大点的事啊搞得这么复杂,现在的日子过得这么苦,连饭都要吃不饱了,亏得她们还有力气吵架。 这两个人还真的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倒是难为邵正东同志了,本来不关他的事,却夹在她们中间被骂了这么久,多冤枉啊。”张果果忽然又叹了一声。 颜溪点点头,也觉得邵正东在这件事情上挺无辜的。 但是她并没有浪费多余的时间去替别人纠结,也没有费心思去深想蒋媛刚才对周丽雯说的那些话的深意。 她只是拉着果果往食堂里面走:“走吧,不管她们了,我们去吃饭。” 吃晚饭的时候,食堂里少了一个人,蒋媛没有来,其他人也不知道她去哪里了。等到大家饭都快吃完了,也不见她回来。 有男知青问要不要给蒋媛留点饭,结果却被周丽雯一句“留什么留,少吃一顿又饿不死她,指不定人家现在正在哪儿吃香的喝辣的呢,还用得着你急着献殷勤?”呛得涨红了脸,堵得哑口无言。 晚饭结束后,颜溪没有在知青点待多久就回了林阿婆家。 这个时候生产队还没有电灯,到了夜里到处都黑灯瞎火的,要是再晚上一点,怕是连路都不见走了。好在知青点离林阿婆家不算远,走个一两分钟就到了。 林阿婆家点了煤油灯,可光线还是很暗,这个年代的大多数人还是用的煤油灯,不过煤油费钱,有些人家嫌贵就不舍得用。生产队现今用煤油灯的人家很少,大部分人家都是从山上刨些松树干来烧,因为松树上有松脂油,只要随便一点就着,不仅是烧火的时候方便,还能在夜里当火把用。不过,这有个很大的坏处,就是烟很大,很容易把家里熏得乌漆嘛黑的。 这个时代不比后世,尤其还是在农村里,到了晚上这里既没有任何娱乐活动,也没有夜生活。等到大家把手里的活儿干完,再收拾收拾,洗洗干净,就该上/床睡觉了。 颜溪和林阿婆只说了一会儿话,想着明天还要早起干活,便也早早的回房休息去了。 劳累了一天,身体陷入疲惫的人很容易就睡着。颜溪躺好后闭上眼睛,脑子里什么也没有想。 当她沉沉睡去的时候,在生产队另一边的邵正东却才干完活回到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