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宇村的露天篮球场建好后,每到晚上灯火通明,亮堂得犹如白昼。为了配套设施,村里同时在篮球场旁建了一座二层楼的活动中心,挂牌为泽宇村文体中心。一楼摆放了些许红漆木的长条凳和原木色的四方桌,二楼有两个乒乓球台。
吃完饭以后,村里的男人、孩子最先倾巢出动。三三两两聚集在活动中心悠闲驻足,高谈阔论或是在文体中心下棋、打扑克;孩子们则在大人堆中追逐穿梭、嬉笑打闹。女人们往往要等到收拾好自家碗筷以后,趿着拖鞋来到篮球场,慢悠悠地扫视人群,寻找自家男人和孩子的踪影。
文体中心人流量大,村里体恤周凤莲的家境,让她在活动中心一楼的角落里摆了个摊。周凤莲找木匠做了三个柜台,在旮旯里简单地围成一圈,准备兜售烟酒副食以及各种小玩意。
起初,刘大水是不同意周凤莲开小卖部的。他觉得女人应该本分地守着家,抛头露面地成何体统,况且让他一个瘫脚跛手的残疾人怎么办?刘大水几乎是嚎叫着痛骂周凤莲居心叵测,将拐杖在墙上敲得咚咚响,就像发生了地震。
在周凤莲忍气吞声时,刘淑敏帮助了她。淑敏三言两语地劝慰了父亲,告诉他所有的人不会离开他,现在家里经济捉襟见肘,周凤莲如果能帮衬,肯定再好不过。等自己创业成功,就可以挣钱养活全家了。
就这样,周凤莲的小卖部才得以正式在文体中心开张。小卖部开张的那天,周凤莲特意将自己捯饬了一番,头发在脑后扎了一个发髻,别了一个闪亮的钻石发卡,脸上化了个淡妆,涂口红,抹腮红。她的身材本来就很好,穿上紧身的紫色打底绣花旗袍,显得特别富贵,像上流社会的阔太太。
周凤莲觉着自己又回到了年轻时候,神采奕奕,眼睛炯炯有神。她在镜子前足足站了半个小时,左瞧右看直到心满意足为止。她嘴里哼着小曲,扭着纤细的腰肢出了门。
开张果然不负众望,小卖部吸引了很多小孩子。他们瞧着柜台后面琳琅满目的小食和玩具,馋得眼冒绿光,就像猎人见到了猎物,恨不得据为己有。他们一会儿询问价格、一会儿好奇地问名字、一会儿跟自己的小伙伴窃窃私语。
可能是因为之前流产的缘故,周凤莲特别喜欢孩子。她从散装零食中抓一些糖果或者瓜子,分给那些没钱买的孩子们。孩子们喜欢她,叫她周奶奶,被她一口拒绝。她微笑着提醒他们:“叫阿姨!我还没那么老。”
男人们则对她的装扮更感兴趣,在文体中心男人堆里,突然多了一个女人的身影,多多少少会让人暗自欣喜。周凤莲瞧见坐在长条凳上抽烟的男人闲谈之间,时不时地将目光投向自己,又或者提高声量,似乎有意引起她的注意。
有些劳力趁着周凤莲递烟的功夫,抓住她的手揩油,被她狠狠地骂了一通。周凤莲觉着现在自己掌管着文体中心的钥匙,好歹算半个村组织里的人,做事要严于职守,不能让人抓住把柄。
不过,她很快又能挤出笑容,跟揩油的人开个玩笑,缓解尴尬的气氛。这些对于她来说,不是难事。她的嘴厉害得像把利剑,会左右逢源,常常能杀人不带血。那些男人对她又爱又怕,只能望着她婀娜的背影饱个眼福,最多就是过下嘴瘾,开点小玩笑。
自那以后,周凤莲将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早上五点起床,做好早餐,端到刘大水的床前。然后又端来洗脸盆和牙刷牙膏让他洗簌,帮他换好衣服。自己则简单了往嘴里扒了几口粥,赶往文体活动中心开门。
一周下来,周凤莲找了个空档时间盘算了下收入,居然赚了六百元。她眨巴着眼睛,扳起手指头,算下来一个月就是两千。“三千!”周凤莲兴奋得尖叫起来,这可比一个矿上工人的工资都高。不远处下棋的男人全部回过头来,疑惑地看着她。
周凤莲捂住嘴巴,挤出尴尬的笑,摆摆手,一副表示歉意的样子说:“没事没事,你们继续,继续!”周凤莲将手上的钱赶紧揣进盒子里,当做宝贝一样小心翼翼地放进柜台的最下层,用一块没用的碎花布料盖着。
周凤莲的生意越来越好,一个人有时候忙活不开,进货时会叫来淑敏帮她一把,淑敏不假思索地答应了。刚开始,人们还挺好奇,有时候会打趣淑敏:“你们俩怎么这么会做生意呀?”次数多了,村里人习以为常,反正他们知道刘家确实人才济济,直夸大水因祸得福。
周凤莲抢了刘军媳妇兰花小卖部的生意。两家店面之间相隔不过才百来米,一个在村中心,一个在村后的坡上。然而,人气却大相径庭,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要知道,兰花的小卖部可是村里的消息扩散中心,兰花是村里有名的小灵通。哪家办红白喜事,生日宴、婚嫁,升学,几乎没有她不知道的。
这样一来,村后的大人孩子直奔到篮球场,在兰花小卖部停留的时间少了,除了几个忠实的主顾。兰花的店里冷冷清清,昏黄的灯光穿过窗口落寞地倒映在路边。遮雨棚下空荡荡的,桌椅在夜色下成了一个剪影。
兰花嗑着瓜子,目光聚焦在篮球场边的小卖部,数着进进出出的人。每当看到有人从小卖部里拎着零食、烟酒副食出来时,她总要“呸”地吐上一口痰,以示泄愤。兰花想,这些狗日的,以前待他们不薄,现在全都叛变了,不买她的帐。
兰花回到光线暗淡的店铺,从抽屉里拿出一本破旧的账本,歪歪扭扭的字迹记录着赊账的情况,哪些人赊了,哪些人还了一目了然。她的手指从上到下地划拉过去,在黄亮、刘福贵、李大芝的名字下停留了片刻。她盯着账本发愣,瞳孔慢慢放大,鼻子里“哼”地一声发出不满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