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白净的手心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根棒棒糖。 简单的包装,五花十色的颜色,是最便宜的那种。 楼淮抬头,看见夏云容瞳仁黑亮,眼神清澈如水,安静地看着他。 “给你吃糖。”夏云容轻声道,看了看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又补充了一句,“就跟你说过的一样,不是安慰你,只是……我、我想让你开心一点。”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微微有点哑,努力使语气更加温柔,生怕楼淮生气。 沉默了一会儿,楼淮伸手从她手里拿过棒棒糖,撕开包装,轻轻啜了一口。 舌尖传来淡淡的甜味,更多的是口感上的刺激。不同于小女生都喜欢的草莓味,也不是清甜的西瓜味,而是一股更加猛烈的味道,霸道地席卷口腔,不容拒绝。 这种味道陌生又熟悉。 楼淮迟疑了半晌,出声问道:“可乐味?” 夏云容点点头:“是啊。” “我挺少喝可乐的,大概有七八年没喝了吧。”楼淮道,把棒棒糖放进嘴里吮吸起来。 上一次喝可乐,大概是陈颜洛十岁生日的时候勉强喝的一小口吧,当时喝了一口,他就有些迷恋这种味道,但楼家向来只喝茶,他也就没什么机会喝。 后来他就没什么执念了,除了白开水和各种茶,就没喝过其他饮料。 “我下次给你泡茶吧。”楼淮忽然说道,“你喜欢哪种?” “哪种?”气氛一下子放松下来,夏云容一下子感觉困意袭来,于是半闭上眼睛,托着下巴懒懒地想,“随便啦,我也没喝过什么茶叶。西湖龙井好像不错……我想吃龙井虾仁,可惜没吃到过……” 困意席卷而来,一下子夏云容眼睛都懒得睁开了,闭着眼睛嘟嘟囔囔地开始数菜名,一个一个地说出自己想吃的东西:“楼淮,我跟你说,我还有好多想吃的,可惜不是太贵就是太远,反正我从来没有吃过……龙井虾仁,松鼠鳜鱼,北京烤鸭……” 楼淮静静看着她,嘴里棒棒糖的甜味弥漫开来,刺激着口腔的每一寸肌肤。兴许是甜味太浓,他神色也变得柔和起来,轻声说道:“其实有些菜也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还不如自己做的呢。” “可是我也不怎么会做啊,我最拿手的,就是蛋炒饭……”夏云容说得昏昏沉沉的,索性把整个头都埋进臂弯里,汲取一点温暖,闷声道。 “我给你做。”没有片刻停顿,楼淮柔声道。 “你会做饭吗?能吃吗?”夏云容的身子已经开始摇晃起来,说话都不过脑子,如同梦呓。 楼淮及时扶住她的肩膀,在她耳边说道:“会的,肯定能吃。” 顿了顿,他脸上多了一丝微笑,轻声道:“如果不能吃,那可能要委屈你吃锅了。”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还要吃锅,太坏了吧你……”夏云容根本没听清楚他说什么,耳朵只捕捉到了“吃锅”两个字,下意识反驳,声音却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威胁性,像一只小猫一样。 楼淮脸上笑意越发浓厚,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她满头的黑发,低声道:“我们回去吧,天都快亮了。” “要回你回,我困。”不耐烦地说完这几个字,夏云容干脆地彻底合上眼睛,不再说话,像一只倦极沉睡的小兽,小小的一只蹲在那里,颇为让人怜爱。 “嗯。”楼淮轻轻应了一声,随后站起来,转身便走。 他向来干脆利落,从来不主动帮别人的忙,面对很多事情也不会磨磨唧唧的,是以他立刻就走。 棒棒糖还在嘴里含着,散发丝丝甜味,才走出三五步,楼淮就下意识驻足,转身往回看。 天已经开始亮起来,丝丝红霞已经在山头酝酿,尽管坟地在背阴面,却依然能够不费力地看清楚她。 她身上还披着自己的外套,就那么一动不动地蹲着,没有一丝恐惧,也没有想要上来追他的意思。 她的大包躺在她的脚边,里面装着小提琴,但此刻她已经无暇顾及。 睡觉的时候,心情一下子就放松下来,忘记尘世的诸多不容易,整个人都陷入在虚幻的飘然之中,顾不得其他,就连对坟地的恐惧也生不出来。 楼淮轻叹一口气,迈步又走了回去。 夏云容对他的脚步声无动于衷,像一棵蘑菇一般一动不动。 楼淮停在她面前,像面对一只刺猬一样无从下手。 他从来没有背过或者抱过什么人,面对这样一个蹲着的小姑娘,他是真的犯难了。 沉吟半晌,楼淮先把装小提琴的大包背在背上,掂量了一下重量。对他来说不算特别重,对夏云容来说呢?背着包半夜穿山越岭,又拉了那么久的琴,确实是累坏了。 楼淮没有办法,又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就在那里睡到自然醒,思忖许久,只想出了一个最简单粗暴的办法。 他绕到夏云容身后,两手卡住她的胳肢窝,轻声说了一声“抱歉”,手腕发力,把她慢慢往上提。 一片漆黑,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和哗哗的水声,就连水面也是黑洞洞的,像是随时准备着吃人的漩涡,夏云容心惊胆战地走在岸边,根本分不清哪里是岸哪里是水,只能尽量往中间走,因为另一边也是滔滔的水。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她只恍惚间记得自己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小提琴……对,她是来拉小提琴的,可是琴又在哪里呢? 水里忽然露出一点微光,夏云容心中一喜,正是她心心念念的小提琴! 不知道小提琴泡了水还能不能用,反正她终于找到了琴,很是开心,毫不犹豫地伸手去捞。 距离刚刚好。 她沾沾自喜地举着琴弓,抱着心爱的小提琴,水中却忽然打来一个巨浪,不容分说地把她卷了进去。 一切物理规则好像都失了效,她拼命扑腾,却根本浮不起来,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沉了下去。 忽然间,她明白了一件事放下小提琴,她就能浮起来了。她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明白的,但在一瞬间她就领悟到了这点。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越发坚定地把小提琴抱在怀里,不肯放开。 哪怕琴已经泡了水,哪怕自己要沉下去,她也不想放手。 因为这或许是平凡的生活中她唯一的精神寄托,就那么一点点力量,让她感觉自己不是平凡无奇的尘埃,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于是她意料之中地堕入了无比黑暗之中,喘不过气来,只能徒劳地挣扎着。 忽然间,一股从天而来的力量拉了她一把,把她整个人都往上提! 夏云容下意识地蹬腿,猛地站了起来! 入目是一片清明的天色,转身,背后是黑着脸的楼淮。 夏云容还没彻底清醒过来,还沉浸在噩梦里面,懵懵懂懂地看着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慌乱地开始寻找:“我的小提琴!我的琴呢?” 楼淮指了指自己背上的大包,脸又黑了一度。 夏云容呼出一口气,揉揉眼睛,问道:“你怎么还没走?” 楼淮憋了半天,从喉咙里笑了一声。 棒棒糖太甜,黏住了唇齿,让他根本开不了口去说她一句重话。 夏云容瞪大眼睛,回忆了一下刚刚的情境,看着楼淮恍然大悟一般:“原来是你救了我。” 夏云容琢磨着已经忘得差不多的梦境,好不容易注意到楼淮的脸色,惊讶起来:“你怎么又不高兴了?” 半晌,楼淮艰难地开口:“没什么。” 就当刚刚没被她踢到。 “没什么就好。”夏云容笑意盈盈,看了看天色,“天都亮了,我们回去吧。” 她说话的时候满脸笑意,看上去神志清明,却仿佛喝醉了酒一般,眼睛都是红红的,语气也几分飘忽。 夏云容转身迈步,整个人都是摇摇晃晃的,如同踩在棉花上,似乎下一步就会摔倒在地爬不起来。 看着夏云容这副样子,楼淮丝毫不怀疑如果她自己走回去,很有可能半路就掉到山沟里面去了。 下意识地,楼淮吹了一声短哨。 夏云容立刻停步转身,一脸天真无邪地看着他:“怎么了吗?” 楼淮深吸一口气,把琴包放到地上,缓缓蹲下,冲着她说道:“过来,我背你。” 夏云容如同发现新大陆一般走过来,新奇地围着他看了半晌,笑眯眯地问道:“楼淮,你是不是突然想不开了啊?” “怕你摔死。”楼淮声音冷冽,“快点上来。” “好吧,那我上来了。”夏云容笑得很开心,一把抱住他的脖子,整个人往他背上扑过去。 饶是楼淮练过几年武术,也被她猛的一个冲撞弄的差点摔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