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谨闻在这回音里,扯出一抹笑——
“成,那我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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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完手术后,孟航转入普通病房。
因为全身麻醉,被推到病房后,孟航就沉沉睡了过去。管床的护士过来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站在床边的方静了然于心地连连点头。
毕竟,这些事儿,她昨天刚经历过一遍。
等护士走后,方静靠着床边坐了下来,垂眸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儿子,第一次觉得有经验这个词,富含嘲讽的意味。
镜头摄下她的无助和哀伤。
孟航床位靠窗,阳光不受遮挡,倾洒而下。
方静坐在初夏的炽阳里,周身却泛着孤寂。
她低头,敛眉,弱弱倾诉。
“我早上就眯了那么一会儿,他就跑出去了。”
“他这是干什么去了呢?”
“有什么事情这么重要呢?”
“他是不是不知道,他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也活不下去了。”
......
她不住发问。
可这些话,就像一根断了线的风筝,来处清晰,终点却飘摇成谜。
长长久久的疑问里,她得到的答案,只有沉默。
林洛希望着这一幕,心里蓦地涌出一句话:
母亲这个身份究竟有多温柔,才让她连质问,用的都是第三人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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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上午,无数人的命运在生死之间,一跃而过。
好在,有惊无险。
中午,林洛希正准备下去吃饭的时候,正好碰上安然换班,于是两个人就一起去了。
医院的员工餐厅,向来没有特定饭点。毕竟,所有的意外,都不会有提前预报。
打好饭后,安然戳戳林洛希的胳膊,抬眼示意道:“我们去坐那里吧。”
林洛希对坐哪儿没什么意见,应了声好。
两个人几乎是穿越了大半个餐厅,才走到目的地。林洛希在安然对面坐下,这个位置有些偏,再加上有一个大理石柱做遮挡,自然形成一片清凉的阴翳,与此同时,也形成了一种与外界的短暂隔绝感。
“我一般吃饭都会坐在这里,这是我的秘密基地。”安然说。
林洛希:“秘密基地?”
“嗯,”安然点头,“这位置离餐口和餐具回收处都比较远,大家为了方便,一般不会有人过来这边坐。”
“那你呢?”林洛希笑,“不嫌麻烦?”
“也不是,我就是想趁着吃饭的时候,让耳朵清净一点,”安然长舒一口气,“多走几步路,换来片刻的安静,挺划算的。”
林洛希想起她们的工作状态,感同身受地点了点头:“那我不跟你说话了,让你的耳朵休息会儿。”
“别,我这好不容易凑上时间能跟你一起吃顿饭,”安然眉眼弯起,有一种娇憨的可爱,“你跟别人不一样,我喜欢听你说话,听你说话特别放松,特别舒服。”
林洛希浅浅一笑,随手将垂在耳侧的碎发别到耳后。
也是在这个瞬间,她双眸微敛,纤长睫毛扇过几缕阳光,像春燕飞过门前,须臾便没了痕迹。
却带来春潮初盛的讯息。
她背靠着的大理石柱,整体呈青翠黛色,掺杂几许荼白,纹路虽不规则,却也自成一派山水。
她坐在其中,似画中仙子。
未施粉黛,与清秀山水,有一种浑然天成的融合感。
安然忍不住感慨:“林洛希,你长得也太好看了吧。”
林洛希:“......咱俩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了。”
你倒是也不必把初次见面的问候语,重复这么多遍。
不过,这次,听到好看这个词,她倒是有些顺理成章地,想起一个人来。
几个小时前,他们初逢在一片慌乱之中,慌乱平息之后,那个人在她身前站定,微微躬身,目光直视着她,对她说:“你名字也挺好听。”
嗓音清沉,既有仍是少年的朝气,也有穿透岁月的沉稳。
也有一种,对“她的名字很好听”这件事胜券在握的笃定。
可当时人命当前,由不得她去深究他的这份笃定感从何而来,于是她专业性极强地将这种想法清了零。
但现在,当她终于觅得喘息之机,可以站在当下这个时间节点往回望,林洛希才发现——
说这话时,他的眼底,好像是有笑意的。
以及。
说这话时,他眼底的那份笃定,好像有迹可循,并非空穴来风。
可是,明明初见,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难不成,真如迟臻臻所说?
是......
可是,不像啊......
思绪就这么纷飞了几个回合,也没找到一个落地点。
林洛希觉得自己真是有够无聊的。
明明只有几秒钟的一个对视,却愣是被她放慢成了一个悠远景深的长镜头。
然后,她还任凭这个镜头在自己脑海里反复排演,非要论证出一个“迟臻臻错了,他不是渣男”的结论。
她觉得自己幼稚得很,没忍住笑出了声。
安然咬红烧肉的动作一顿:“你笑什么?”
“啊?”林洛希怔忡了一瞬,很快把自己的笑容收了回来,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问,“安然,你们医院,是有个医生,叫陆谨闻吗?”
“嗯,就是今天给孟航做手术的那个医生。”
“那我之前怎么没见过他。”
“他去美国做医学交流了,”安然嚼着红烧肉,口齿有些模糊不清,“你们来医院培训的时候,他没在。”
林洛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样啊~~~”
尾音拖出一种意味深长。
安然正吃肉吃得起劲,血液都往胃部流,大脑根本没功夫去琢磨林洛希这些问话背后的深意,不以为然地“嗯”了一声。
直到一份红烧肉入了肚,她意识逐渐清明,再一咂摸林洛希刚才的那句话。
瞬间,脑内沉睡的八卦因子,开始熊熊燃烧。
“什么情况?”安然拍了下桌子,语调也变得兴奋起来,“你说,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
“......”林洛希被她这阵仗吓了一跳,“不是,我是有个问题想问你。”
“行了行了,不必多说不必多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安然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手,然后又煞有介事地拍了拍,硬生生营造出一种“领导讲话,大家注意听”的仪式感来,“这样吧,我就言简意赅。”
林洛希:“?”
言简意赅什么?
“我就这么跟你说吧,”安然手撑在饭桌上,抵着下巴,模仿着领导发言的语调,“这陆医生,可是我们医院的掌中宝,不论医术医德、学识涵养,还是长相、家世,个个都是顶配,你就把你能想到的最高标准往他身上安,保准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达不到的,那可是真正的名门望族,医学世家。”
林洛希:“......”
敢情还是被误会了。
以为她这是来征婚了。
以防话题跑偏更远,林洛希赶紧把它拉了回来:“不是,我不是想问这个,我是想问......”
此刻,单纯只是想印证迟臻臻“渣男理论”错误的林洛希,绞尽脑汁也不会预料到,她说话的同时,背后的山水画悄然绽开了一角。
青白交错的大理石柱背后,款款走来一个颀长身影。
清风修竹般,俊朗生风。
安然看到来人,明显一愣,下意识喊出口:“陆医生——”
林洛希对此浑然不觉,就着上句话,无缝衔接道:“他应该不是渣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