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我怔住。 “手给我。”许长安道。 “做什么?”我忙将手往回缩,却还是晚了半步,许长安擒住我右腕,不由分说便将那镯子套上,“收到礼物应该戴上,要不然如何让送礼人安心。” “许长安你——”我脸红心跳,正要说话,恰此时脚步声起,那老妪已煮好面,手执托盘步履蹒跚的朝我们走来。 晨雾中她身形佝偻得特别厉害,两只手托住托盘两角,袖子很长,依稀可见露出的手指修长而洁白;十根手指指甲尽皆破损,在白的衬托下显得极不协调。 她每一步都走得极慢,颤颤巍巍,似乎随时都会跌倒。 我瞧着她那双白手发呆,心中腾起个古怪念头来。 为何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会有这样一双白手呢?我到底曾在何处见过这样一双指甲破损的手呢? 风将檀香气广播,她身上尤为浓郁。 “客官请慢用——” 明明她走得很慢,却转眼间便到了我与许长安身前。边说话边弯腰将手中托盘放下。我双目依然在她那双白手上,心思也自檀香气上无法抽.离。突地醍醐灌顶,我惊呼声“不好!”便扯住许长安齐齐后撤,身子直撞上后围苫布。这简陋面摊乍然被大力所撞,“呼啦啦”便作玉山倾倒。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我见那老妪抬手扬袖,一物裹挟在凌厉风声中直奔许长安而去,却是枚指甲大小的暗器。许长安胡乱伸手去迎,竟当真接住。 我提起的心将要放下,猛的觉得后脖领子一紧,接着身子便腾空。我竟被这垂垂老矣的老妪单手提起,直飞天际。 我回脚后踹,奈何却似踹在一团棉花上,而顷刻间我与那老妪便已腾起几丈高。想不到她的法力居然好到如此程度,竟是高出我那三角猫的功夫许多倍。 “该死!”就听许长安万般恼怒的冲口而出,随后他脚尖点地似个飞燕般直追过来。暗叹声这货时有时无法力居然此次并未消失,想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今日换到他救我了。 拼命挣.扎着我尽量拖延老妪飞行速度,而一团团白云朵向我砸来,她抓着我急速飞掠,丝毫不受影响,很快便将许长安遥遥甩开。 我低头瞧,脚下云层重重。一路山川向后,碧水向后,那老妪揪着我竟是朝王庄疾奔!也不知奔逃多久,我只觉耳内嗡鸣不绝,身子也被一路撞击的劲风几欲裂成破布,就在一口气噎在喉头便要当场梗死之时,周遭景物突然停止移动。 来不及喘匀气息,我身子便猛地下坠。急速下坠过程中我琢磨了一万种自救之法,并不停提气想要控制身形,奈何就连那点三脚猫的法力都离我而去,在此生死攸关之际竟然运用不得半分。 希望我不会被摔成烂泥。 暗暗叹气,我索性闭上双眼听天由命,幸而这下坠之势很快便止;我后背当先着地,脊梁骨砰的一声撞上一物,这一下痛得狠,我眼冒金星几欲厥倒。 待到那眩晕之感消散我方缓缓睁眼,就见这是一处山洞。洞内空间甚为宽敞,四周石壁皆有水珠蜿蜒流下。而头顶一片漆黑空旷,看不出穹顶何处,想来应是山腹之中。 我的身下是具大红漆木棺.材,四周重重帷幔低垂,不知自何而来的风将帷幔吹起,带来阵阵阴气。 我跳下棺.材四处走动观瞧,行十数步便见分岔路口,除去东南方向有一点微光透出,其余几条尽皆漆黑。 略踌躇我便举步朝东南方向而行,复行二三十步,便一脚踏进一间喜堂之内。喜堂内红烛高燃,桌案之上摆放公鸡头,黑狗血,一只米碗,内竖三根香。 香正燃,入鼻渺渺,如真似幻。 我心神一片恍惚,忙暗诵静心诀以平心潮。定睛瞧,就见喜堂正中不知何时多出一具大红棺材来,却并非方落地时所见那具。 这具棺材看起来比寻常棺材要大一些,被四条自四面石壁延伸过来的铁链凭空悬起,离地足有三尺高。 棺材上以五行八卦之法排列着黄裱符纸,并外列三重拇指粗细的镇魂钉。见此情形我不由蹙眉,这样大动干戈的锁魂阵内里必非寻常之物。于是便加了几分小心,上前细细观瞧,而这一瞧之下我不由背脊发凉。 这看似严谨的阵法东南阵脚竟平白空缺一处,少了几张符纸。倒抽口凉气我腾起个可怕念头来,既然此阵已破,被困在阵中的妖物恐怕早已逃脱。 风贴着耳后吹起,一阵强于一阵。我忍不住去摸后脖颈,只觉浑身鸡皮疙瘩尽起。有心转头便走又觉脚下生根,正此时就听身后乍起一道音来,“此处可眼熟?” 声音清冷,伴着我熟悉的檀香气。我心念急转便忆起此人是谁。 农夫阿青、面摊老妪、以及我曾在山鬼居客房撞见的一闪而过淡青人影。 “阿青?”我迟疑着开口并转身,果然本生根的脚竟突然可以移动,而我便见到这位故人。 只是此刻的阿青与我初见他时很是不同。他着一件淡青色长衫,腰板挺得笔直,不但没了当初的畏畏缩缩,还平添几分傲骨,似变了个人一般。 “柳姑娘可以叫我青鸾。”他勾唇角,冷笑道。 所有的事似乎都有了联系,却又偏偏缺了某种重要线索,令我似通非通。于是我便闭紧了口不说话,果然他就道:“看来柳姑娘对此地不熟,若是这般呢?” 言罢我便觉眼前一片雾气升腾,待到那雾气散开,却听得鸟声啼啾,而我正身处一条长街之上。长街之上有一院落山北水南,依稀可见篱笆墙上绿藤环绕,期间夹杂艳色花朵。 我呆呆地瞧着那院落,耳内便传入他的冷笑声:“怎么?柳姑娘你很怕我的家?”他将尾音加重,于是那个家字便短促而又刺耳。我不由苦笑,抬步朝那院落行。这条路说长也短,说短却长,然而无论多远的路终究会走到终点。 此刻我已立在院门外。 我回首看他,他便冷笑着激我:“不敢?” 深吸口气我抬手叩门。“笃笃笃。”三声门响后却不见当日七娘。 当然不会看到七娘了,我这般想着,心中竟有些五味陈杂。只是不知她逃到何处去了。 这次不等青鸾说话,我便伸手推开那扇紧闭院门,移步入了院内。 一路沿着细石子铺就的曲折小径向内行,却见依墙而生的柳树已死,而院内水井枯竭,一片凋零。就连院子深处的秋千一侧绳索也断裂,坐板一头耷拉到地上,似个垂头丧气的败兵。 屋檐下的风铃仍在,然而一阵北风吹过却不闻那泠泠脆响。黑猫当然也不在,即便此刻日头正好。 “怎样?此故地旧景柳姑娘可眼熟?”青鸾似笑似哭,再道;“我确为妖,七娘也确是怨鬼,然而我们避世如此,柳姑娘为何还要咄咄逼人!” 我轻抚着秋千架,苦笑道:“并未害人?王庄闹鬼又该如何解释?”不等他说话,我又道:“当日我本以为你夫妇二人是猫妖傀儡,还曾为你们惋惜过。今日你亲口承认你夫妇身份,敢不敢说一句王庄闹鬼与你二人无关?既然避世如此又何至如是?你们不但害王庄百姓性命,就连那猫妖想必也是救主心切为你们而死。我今日见你怨气深重,难道你觉得一切都与你夫妇二人所作所为无关?世事有因果,你既然为妖,难道不懂这道理?” “因果?何为因果!我只知是你们先负了我与七娘!”青鸾突的情绪无比激动,他恨恨挥袖将我眼前幻境消散,唯余那大红喜堂。 他剧烈地喘息着,再道:“即便是错,也是王庄负我在先。何况千错万错是我青鸾的错,与她们母女有何干系!为什么要害她们,为什么?!” 我不由叹了口气:“所以你掳我来,是想用来交换七娘?” 青鸾定定瞧我,梦呓般嘟嘟囔囔:“我不明白,为何七娘为人时我们不得团聚,做鬼依然要被你们生分。为什么要先给我一个虚幻美景然后再亲手打破,难道这就是对我的惩罚么?阿玄死了,七娘也被你们捉了,你们到底如何才肯放过我们。难道我们还不够苦命么?难道王庄对我们做的事还不够残忍么?每个人,王庄的每个人,我都不会放过。” 我怔怔地看着他,见他如此失控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正手足无措,他竟怒目瞪我,咬牙切齿说道:“你可知阿玄是谁?” “是那只黑猫?”我道。 “对,就是那只黑猫,它的妖丹可好用?据说最近九州都在找七灵石,却不知姑娘已收了几枚?其中有没有哪枚恰巧就是七灵石?你笑我害人性命,岂不知我也在笑你视我们如蝼蚁。我也知道凭你换不回七娘,我今日掳你本没打算放你回去。” 话音未了他十指突地弯曲成爪抓向我胸前。电光火石之间我来不及抽出腰间软剑,本能的抬臂去挡,手腕上的银镯撞上他指尖发出滋啦一声响。 伴着这诡异的滋啦声,青鸾惨嚎着整个人向后厥倒,周身随即冒出滚滚浓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