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八章(1 / 1)石路首页

许长安缓缓抽.出匕.首,无头鬼动也不动。他伸出手来在无头鬼肩头轻轻一推,无头鬼身子便向后仰倒,发出“砰”的一声山响。    血色散尽,天穹上那一轮月已恢复皎皎颜色。月华之下就见无头鬼倒下的地方只剩一滩血水,血水中间一枚丹丸赤红耀眼。    鬼丹。忆起王庄的猫妖妖丹,以及九州最近大肆流传的传说,我突然想通了所有事,极大的愤怒便自我心底腾起。怒目去瞧许长安,见他正弓腰拾取鬼丹,忿忿然冲过去朝他踹一脚后我转身就逃。没头没脑的在长街上狂奔,耳边却反复萦绕着奉安的话。    原来他所言不假,我这四阴之身真的可以招鬼!    雨在此时落下,自点滴至倾盆。风声大作,雨点打在脸上刺刺的疼。今年的头一场雨倒真是应景。    我苦笑,并不再狂奔,放缓了脚步令春雨淋在身上。春夜微寒,春雨微寒。    身后有脚步声不疾不徐的跟着我,我回首便见许长安。他手里的丹丸不见了,人却并不狼狈。    我胡乱擦一把脸上雨水,朝他吼:“干嘛跟着我,莫不是觉得一枚鬼丹不够,还想要更多。你且不要急,我这便将猫妖的妖丹送给你。我知晓,你也被七灵石的传说所蛊惑,想要早日飞升。”说着话便在锦囊中胡乱摸索,好不容易摸到那枚妖丹,将其狠狠抛过去,信笺被一并带出,飘飘悠悠的落到了泥水中。    许长安怔怔地看着那信笺,蹲下.身子将其拾起,认真地拿袖子擦了擦,再贴身揣入怀中。他护身的结界不见了,只是任凭雨水砸在身上。雨水顺着他脸颊一路往下淌,妖丹自他身上弹到积水地面,犹在泛着隐隐华光。    我冲过去拿脚恨恨地踩,失心疯般怒吼道:“成仙成仙,就为了这玩应儿,即便我受尽百鬼噬咬之苦,你还是要成仙!”后话来不及说出,我只觉眼前人影一闪,人已撞进他怀里。    那样紧的一个拥.抱,仿佛下一刻便会将我揉.进他的肉.身里去。  就听他梦呓般在我耳边说:“柳爻,你忆起了?你当真忆起了?!”    那样痛楚而又急促,直令我打了个激灵,脑袋里也清醒了一半。我琢磨不透为何会冲口而出那样的话来,眼前脑中尽皆紫玉州那些绢帛,所有的字迹似都活了过来,齐刷刷扑向我。耳旁雨声滂沱,我凭端再入梦魇,梦魇里许若青曾说,若九州得以安之,愿受百鬼噬咬之苦,但留一息尚存,必不负天下。    这回我终于看清了那个大义凛然的人,然而他却是许长安的脸……    我呐呐开口,仰起头来问眼前的人:“你到底是谁?”    近在咫尺的脸,却又无比陌生。我努力抬手去触碰他的脸,堪堪便要触及,他却后撤半步,仿佛丢掉个烫手山芋般将我弃开。    “在下许长安,姑娘请自重,莫要认错了人。”他的声音突然冷得像冰。    我怔怔地看着他,终于反应过来,便笑, “是我认错了人。许少侠,你我本非同路客,自今各为天涯人。自此别过,愿你我此生山水再无相逢。”    言罢折身便走,我前方是无尽夜色,然而身后那个人却比这无尽夜色更加令人难以捉摸。抬步朝前行,我只觉眼前时而明亮时而漆黑。    “柳爻,速速离开此处,不可以——”耳边似有声音急切唤我,我想要回首去寻那声调来处,脖颈却不能动半分。    而那声调也离我越来越远,直到遥不可及。我抬起手来大力揉眼,眼前一片红光大作,接着便现许多条鬼影,鬼影憧憧之后隐约可见一个人。    那人一身白衣胜雪,我明明看不清他的样貌,偏偏知晓他就是许若青。许若青的白衣上开满了艳色花朵。我的目光被他身上的花朵吸引,瞬也不瞬地瞧着,便发现那些艳色并非花朵。    那是血。  许许多多的血,大大小小,将他一身白袍染得似开满了大片红花。  我心下大惊,然后便抬眼瞧面前的白衣人。  我说:“许若青,你身上的血自何而来?”    许若青朝我勾唇角,绽开个温暖笑意来。他的手在那些血迹上划过,缓缓道:“这些血是你的呀。”    “我的血?”    我心神一阵恍惚,不明白为何我的血在他的衣襟上?那么多的血,若当真都是我的,我还活着么?    这般想的时候我只觉脑袋里有一万只蜜蜂在飞,心神混乱间耳旁有声音在低低唤我,“柳爻,柳爻。”    我在清醒与糊涂之间辗转。大片的空白到来之前我看到眼前的白衣人幻化成了许长安,接着我整个人便重重倒地;在彻底晕厥过去之前,我分明听到许长安抑制不住的低声唤着,  “柳爻,我不能再次失去你。柳爻,你醒醒——”    可是,也许那只是雨声,毕竟那般的呜呜咽咽,悲悲戚戚。  头痛,要命的头痛。  仿佛宿醉初醒,又仿佛被人用个天大的锤子在我头顶砸了千百下,此刻我觉得一颗头已经裂成了两颗。    我没有动。  阳光自窗外钻进屋子,在我背脊上轻.抚。我动也不动的躺着,虽不知过了多久,但却知此刻我已离开了那条长街以及无尽夜色。    我的身上很干燥,被雨水淋湿的衣衫已被换掉,四周静悄悄的并无人声。    头越来越痛,我索性起身。屋子里唯有我一个,却不知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许长安去了何处。垂眸光端详身上的罗裙,湖光一般的颜色令人暂时忘掉烦恼,而剪裁合体得更是令我差点以为它本就是我的。    勾头朝床下瞧,却见地板上放着双红缎子面绣花鞋。刺目的血色令我有些不舒服,叹了口气,我赤着脚下了床。     窗外有鸟鸣啾啾,春雨过后想必一片大好春.光。我赤着脚走出客房,立在走廊上四处端详。自我所住的客房往南直行便可到达前堂。前堂是间可放八张八仙桌的地界,平时供住客吃喝所用。而往北走,不知会通往何处?    不再犹豫,当下我便朝长廊北缓步而行。我走的并不急,一路见这条狭长走廊两旁尽皆客房,客房门紧闭,不知内里是否也有住客。    脚步不停,我很快穿过长廊走到了尽头,便见一扇通天玉门横亘于前。    传说玉能通灵,忆起金枝的话又忆起昨夜的奇怪经历,我心中揣测着她这间客栈是否当真可通阴阳?    我凑近玉门,发现玉门厚重得令我看不到其后景象,便竖起耳朵去听。    “你在做什么?”一道声音自我身后乍起,豁然回首便见许长安沉着一张脸立在我身后。我不理他,他的目光在我的赤脚上打转:“为何不穿鞋?”    我将赤脚努力往后缩,昂起头来,“这位公子可是认错了人?还是一枚鬼丹一枚妖丹仍然不能满足公子的胃口,想再用一回我这四阴之身?”    “你!”许长安涨红了脸,终是什么都没说。我朝来路走,与他擦肩之时他突地伸手,一把拎起我倒扛肩上。    “放开我!许长安你疯了!”我扯脖子叫道。    他不理我,大步朝我住的客房走去。任凭我如何挣.扎仍被他扛进了房,并小心翼翼放在床上。    他欺身过来,慌张间我忙别脸扭头,却见屋子的窗大开着,而一片枯黄落叶正自枝头挣离,打着旋的落入尘土之中。    已是春到,为何会有落叶呢。  我惶惶地想着。    不争气的心若鼓擂,耳旁却噗嗤一声笑,随即窘迫感以及巨大的压力消失。许长安闪身立于床前,认真地看着我,并朝我展开手掌;露出其上一件物什。    我凝神观瞧,却是一只极小的酒葫芦。    柔润洁白的酒葫芦与我方才所见的青玉门材质全然不同,竟是上好的羊脂白玉打磨而成。    他晃动手中白玉酒葫,懒洋洋吟道:“白玉盏漾琥珀光,杨柳岸埋青龙香,”    勾头瞧我,他笑眯眯地问我:“有勇气与我拼酒么?”    我气并未消,见他的样儿更觉火气上涌,便冷笑:“勇气?虽说饮酒我柳爻未逢敌手,然而我为何要与不折手段之徒共醉?”    他不再嘻嘻哈哈,只是垂眸光,令我看不清他眼内情绪。我鼻子一酸,心竟隐隐作痛。于是便跳下床,夺过他手中酒葫芦,拔起瓶塞“咕咚咚”好一通牛饮。想不到这白玉酒葫看起来小得出奇,内中却自有乾坤。    “好酒。”    辛辣酒水入.腹似火线一股烈烈燃烧,旋即化作浓郁醇香,我被香气蛊.惑,竟觉得恩恩怨怨不再重要,是是非非又何须计较。    胡乱抹一把嘴角,我闭上眼深吸口气,感受那股火线烧尽我五脏六腑。不知不觉眼角竟有湿湿泪痕,而心底自热烈至徒然,继而便空无一物。    “忘川。”许长安突然说道。    他的声音似梦呓一般远在天边,然而他的人此刻正在我眼前。    “忘川,好名字。传说中冥界的河就叫忘川,据说喝了忘川的水便可忘却前尘,无论爱恨尽皆消散;自此重新投胎做人,与从前彻底了断。”我说。    “你怕不怕忘却前尘?”许长安问我。    我摇头,大咧咧的席地而坐,再灌一口酒水。  深吸口气,我闭上眼睛。若一个人本无记忆,又怎怕忘记。    许长安不说话,他坐在我身旁,自我手中接过酒葫芦,小口小口的啜酒。静悄悄的屋子里唯有阳光自窗外照入,在地中间儿开辟一块宽敞明亮路径,路径内微尘清晰可见,纷舞妖娆。    “许长安,你会不会忘记?”  “忘记什么?”  “过去。你爱过谁,恨过谁,做过什么事;或者,是否真正活过一回。”    话音渐低,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甚至于舌头。我的舌头突然就造了反,它联合着我的口,我的喉咙,我的语调,一同质问许长安:“许长安,你到底是谁——”    暮色已四合。    时光在弹指间逝去,我不记得我喝了多少酒,说了多少醉话,只记得“忘川”不诚实,我喝它并没有忘记烦恼,反而平添许多忧愁。    “许长安,你说他到底在不在沧州?你说我是不是真的认识他。”我傻兮兮地朝许长安笑。他歪头瞧我,一张脸近在咫尺。    我拿手去触那脸颊。他的脸白得晃眼,脸颊有些瘦,下巴有点尖。然而这一切并不影响他是个足够好看的男子。    他擒住了我腕子,力气并不大,但我挣.脱不开。    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在说什么,然而我的耳朵里嗡嗡响个不停,眼前也开始转动。酒气在此时上了头,我只来得及想——忘川,似乎是很深情的酒呀。    与此同时我觉得肩胛出奇的痒,仿佛正有某种物什迫不及待的想要自内钻出。    ……    要命的头痛伴随着清醒而来,此刻我正舒舒服服的躺在床上,先前的一切似一场幻梦。我半撑起身子摸向后肩胛骨,醉酒之前的记忆再次回归,然而我的肩胛好端端的没有任何变化,令我愈发怀疑我是否曾与许长安共饮过。    屋子里极静。    也不知已是什么时辰,大开的窗关合得严谨,婆娑树影映在雪白窗纸上犹如鬼影憧憧。院子里的老槐树上夜鸟叫个不停。    “叮铃,叮铃。”    我晃晃头,终是确定那并非鸟鸣,而是类似于铃铛之类的物什。我头重脚轻的下了床,环视四周,屋子里空空荡荡,唯有桌子上摆放一只青瓷碗。我走过去掀开碗盖,见内里盛着面。    阳春面,火候刚好,上面还有一只水煮蛋。    我叹口气将碗盖扣上。窗外的响动并不停歇,令我心烦意乱得紧。拿双手拇指分别按压两旁额角,我的头更痛了几分。    “叮铃,叮铃。”那铃声带着某种奇怪的节奏,无止无休。    许长安没在房间里,也不知他又溜去了何处?我看着窗纸上的树影发呆。树影摇动间我觉得老槐树似乎有点不一样,推开窗朝它所在方向望过去,我便呆住。    如墨的夜色中掺杂了一层灰白色的雾气,听起来令人烦躁的铃声果然自老槐树而来。    老槐树上没有鸟,却有个大活人。  一个白衣胜雪的人。  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