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舫贴人皮面具的技术竟然很娴熟,聂卿自己第一次贴的时候废了老大的功夫,她想着之前秦舫修补面具的动作,沉默地垂下了眉眼。
秦舫是大燕的储君,一国太子,就算是之前有过一年民间游历的经验,哪怕他之前事事亲力亲为,也无需纡尊降贵到这个地步。
正散神间,秦舫递过来一个红通通的果子,道:“喏,我看这枚野果应该是熟透了,尝尝看,应该不酸。”
聂卿接过果子叼进嘴里,也没道谢,“喀嚓”一声咬下小半个,思绪继续沿着刚才的思路向前爬升。
太子舫是由隆庆帝亲自开蒙的,等他长到能上书堂的年纪,隆庆帝又安排江青柏做他的太傅,让望京六十万禁军头领和不佳教他骑射。
隆庆帝立太子立得早,对他的严苛是举朝皆知的事情,别的孩童还躲在父母怀里撒娇的时候,太子舫已经习惯了丑时起亥时歇的日子了。
满朝都说这是因为隆庆帝对太子寄予厚望,聂卿曾经也是这么觉得的,正如江青柏所说,太子是一国之储,必不能贪图享乐。
可是现在看来,却好像也不完全是这么回事。
隆庆帝对太子的器重令人心惊,按理说隆庆帝正值壮年,龙体康健,再加上太医温养得当,再在帝位上坐上二十年根本不成问题,但他似乎着急磨砺太子,不仅给他请了最好的文武先生,还准允了太子入民间的请求。
太子的名誉在民间如日中天,很得百姓爱戴,太子舫的贤名口口相传,几乎要超过隆庆帝,但是隆庆帝并无忌惮,甚至连不满都没有。
越皇后对太子舫的心疼也并不作伪,她是中宫嫡母,秦舫虽非她亲生,但是他衣食住行自小就是越皇后一手操持的,细细想来,这份沉重温柔的母爱里,似乎掺了不少愧疚。她之前就觉得越皇后对待太子的态度,很奇怪,若论疼爱和用心,秦舫得到的,比亲生的长公主和昭明公主要多,但是若论亲近……
聂卿现在才察觉到,越皇后不是在对待自己的儿子,也不是在对待大燕的储君,她是在对待一个还未完全长成的帝王。
隆庆帝和越皇后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教养秦舫,他学得越多被磨砺得越狠,就越早一点懂得如何掌控这个庞大的王朝机器。
俗话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可她看着秦舫的下颌角,还是没有办法把眼前的这个人和望京城里声名显赫的太子舫联系在一起,他们第一次在狼山相遇的时候,秦舫嬉皮笑脸的,那个时候聂卿面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想着这人虽然有些纨绔模样,但他阿耶阿娘一定很爱他,才把他教养成这样。
可太子舫……
他是所有人眼中最合适最令人信服的太子。
聂卿把那个果子吃完,果子汁水很多,和秦舫说的那样甜,她敛去眼中复杂的神色,故作轻松地拍了拍秦舫的肩膀,溜着眼睛一转语气问道:“那提白按白他们,是你在影阁里培养出来的吗?那像他们这样的,你手里有多少人?”
秦舫警惕地把脸往后撤了一点,问道:“你想干什么?”
“能不能,”聂卿讨好地笑了笑,“能不能借两个给我啊。”
“不行,”秦舫想也不想地拒绝了,他匪夷所思地看了聂卿一眼,质疑道:“影阁里人并不多,来回任务都是要记录在册的,再说了你要借他们干什么,西疆军的征兵早就结束了,荣申现在对投军之人掐得死死的,我之前想借着这个机会安插几个人进去都没办法。”
聂卿摇了摇头,她面色重新变得严峻起来,俨然又是西疆军里那个不苟言笑的少年校尉了,她左手摩挲着右手的手腕,抬头看向从树枝遮蔽里露出来的一小片蓝天,语气似无所依靠的游云:“我总有很不好的预感,我觉得,大燕不久以后,会有一场浩劫。”
见秦舫继续看着她,聂卿沉默了半晌,继续说道:“你之前说,北蛮人在之前西疆军与西戎联军的战争中也扮演了一个角色,我现在觉得,他们的联系比我们想象得还要再深一点,甚至是,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接上了头了。”
“那可能已经不是你的预感了,”秦舫又从身后那堆果子里拿出来两个,他也不在乎身上昂贵的布料,将那两个果子在身上擦了擦递过一个给聂卿,“之前在狼山,我本意是想让影阁去探查沙蝎子的军事部署的,牛头崮那一战实在是太突然了,消息传回来将影阁上下打了个措手不及。”
聂卿的眼皮轻微抖动了一下,像是突然往平静的湖面上投了一颗石子,无论听见多少次,牛头崮这三个字都能唤起她脑海里满目苍白的回忆,那里有听不尽的哀声,落不完的大雪,连着将军府里刺眼的招魂幡。
“然后呢?”聂卿主动问道,“影阁后来可是查到了什么。”
“是,”秦舫没有刻意去在乎她的情绪,他神色如常,“当时迦婪若已经作为西戎叛臣捆在了俘虏营,将他押解上京的圣旨都还没离开望京,迦婪若就被人‘救’走了,影卫们乔装打扮,西戎各国却突然戒严,他们只能混进边城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