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楚杭问:“那么,差在哪儿了?”
冯冰说:“如果单是‘听戏而言’,念词韵律分毫不差,唱腔细腻,身段繁重,是出好戏了。”
楚杭心知肚明:“但是?”
冯冰无奈,笑道:“是啊,但是……‘听戏’味足,‘看戏’却还欠了火候。”
楚杭皱眉不语。
冯冰抬手,又将桌上那杯冰糖雪梨酿续满,端给楚杭:“还是那句话,你的戏,在外相,在嗓在形,却未入眼,也就走不得心。”
“什么时候你眼里有了情,这戏才是唱到了心里,到那时候,才算真正成了角儿。”
楚杭端着温热的青花白瓷盅,眼睫低敛,久久未发一言。
这句话,从他和冯冰学戏那天起,便一直听到了现在。
他的戏,在身段唱腔,在技巧扮相,却不在眼中,也不在心底。
戏中人的爱恨嗔痴,他能用完美的技巧功底表现得淋漓尽致,却无法真正的……入戏共情。
亲眼目睹了父辈惨烈的爱恨过往,尤其自从白梓雯亡故,他似乎,对于周遭的人们口中的爱之一字失去了共情感知的能力,于他看来,真实世界中的标榜的“深爱”尚且脆弱的不堪一击,遑论戏中人,戏中情?
戏就是戏,演绎得再逼真感人,假的终归是假的,做不得真,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掀起他心底的丝毫波澜。
戏中之人如痴如醉,似梦似幻,而他却始终置身事外,冷眼旁观。
冯冰温和笑笑,安慰此时神色默然的楚杭,慢声道:“你刚二十一岁,正是人生的好时候,所以别急,可能……等你经历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爱后,便懂得这其中珠玑了。”
楚杭抬眼,冷声问:“像我妈妈一样,因爱而生,也因爱而死吗?”
冯冰的脸色倏而有几分僵硬:“小杭。”
楚杭放下手中未曾沾唇的瓷盅,说:“她太傻了,多不值得。”
“值不值得,还要她说了才算。”
两厢无言,许久,楚杭慢慢放松了紧绷的肩背,忽然轻声说:“我记得上学的时候您说过,或许谈一次恋爱,就能让我明白许多……嗯,其实我试过。”
“嗯?”冯冰被这句石破天惊的话炸了个猝不及防,愣了一瞬后,回神问道:“和谁?我怎么不知道?”
楚杭无所谓地耸耸肩,回答说:“和一个……商人?大概是吧。”
冯冰更诧异了:“你……”
“和他在一起快两年,分手一年,现在毫无联系,没有瓜葛。”
楚杭抬起眼皮,眸中意外漫上几分茫然和不解,带着一点像是不谙世事的纯粹天真,说:“可是那七百多天,我没能爱上他,他也没能爱上我,所以——谈爱没用,起码对于我入戏这件事而言,丝毫没有帮助。”
“……”
这个说法简直是匪夷所思,冯冰知道他虽然为人清冷淡漠,但是面对感情这件事,却有种“只缘身在此山中”的迷惘和单纯,怕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吃亏,冯冰犹豫询问:“……你……对那个人动过心?”
“谈不上。”楚杭的语调有些漫不经心,“当时只是想试试来着。”
冯冰:“所以?”
楚杭:“所以他说在一起,我就同意了。”
“……”第一次了解到楚杭居然有这样一段感情经历青姨顿感心力憔悴,“结果呢?”
楚杭的神色安然无恙,回忆了几秒后,用一种仿佛是在谈论他人不相干的事的语气回答说:“结果两年之后我发现,他真正喜欢的可能另有其人,于是就分开了。”
况且,当时那个人并没有丝毫的挽留之意,楚杭索性走得干脆利落。
冯冰颇不赞同他的观点:“如果当初不喜欢,怎么会在一起两年那么久,既然都在一起两年了,又怎么会全然无感呢?”
楚杭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个颇为绕口的提问,半晌,眼尾稍弯,露出一点沉静的笑意,说:“您这个词用的准,无感就是无感,即便我当时也以为自己挺投入,可实际上,分开的时候却一点都不难过——这大概就是浪费时间吧。”
本想体验一段所谓的“爱情”,结果到最后才发现,两个玩家,皆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对着彼此飚了两年的演技罢了。
冯冰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不是胡闹么。
“别叹气,青姨。”楚杭语调轻松,“不过是一次不太成功的试验而已。”
时间不早了,楚杭有事要先走一步,于是主动结束这段在他看来没什么营养价值的回忆,起身告别。
冯冰将他送到院门口。
出门前,冯冰忽然想到什么,喊住已经迈出门槛的人,问道:“那……当初为什么答应和那个人在一起呢?”
明媚的阳光从胡同口折射进来,给楚杭清癯的身影镀上一层暖黄,他回头,侧脸线条在半明半昧的光线中格外精致好看,闻言倏而一笑,风华潜藏间,宛若霜雪消融,霎时风光月霁。
“可能……就长得还算顺眼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