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而是盛恕本人显得毫不在意。
他放下弓后,整个人仿佛就松懈了下来,手指在弓把上无意识地敲击了两下,眯着眼睛找了找箭的落点。
在该要第二轮射箭的时候,他才又恢复了不久前那种严谨的模样。他背对着众人而站,神色叫人看不清楚。
万众瞩目之下,他的第二箭又一次射在六环。
依然是刚才那个位置,与第一支箭紧紧贴着,几乎靠在一起。
“次次都是六环啊,”观众咋舌,“这样的水平竟然也来比赛吗?”
他旁边的人刚想附和,却一下被陆争打断。
“什么叫这样的水平?”他反问一声,指着第二箭射到左侧八环的另一人说,“盛恕的水平可比对面要高上不少。”
“可明明盛恕两箭都在六环啊。”
陆争声音沉了沉:“因为最适合评判一个射手水平的,其实不是环数,而是箭的分布。”
在射箭这项运动中,最基础、也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动作。
持弓、靠位、撒放……任何一个动作出现微小的变化,作用在一支箭上,都能带来巨大的影响。
一位真正好的弓手,每一次射箭的动作都能保持完全一致,箭的落点也会挨得很近,分布也更密集。
“你的意思是,即使射中十环,有时候也可能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陆争点了点头,“所以稳定是最重要的。做到了稳定,第二步才是瞄准。”
他紧紧盯着赛场,观察着盛恕的表现。
黑发少年眯起眼睛看了一会儿靶子,才终于有了动作,抬手调了调弓上的瞄准器。
陆争的猜想得到了印证。
他对身边人解释道:“他现在是在调瞄,之前那两箭会射到六环,就是因为瞄准器的位置没有调好。”
那人恍然大悟:“照你这么说,盛恕射箭的水平应该很好,调完瞄准器就能有更好的成绩了,对吧?”
“是的。”
“那他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调好瞄准器,一定要等到赛场上再说呢?”
出乎意料的是,这次陆争没有答话,而是陷入深思。
射手在比赛之前,一般都会事先设置好瞄准器,不会浪费赛场上宝贵的一箭进行调瞄。像盛恕这种水平优秀的射手,更应该早早做好了准备,怎么会到了场上这么仓促?
陆争突然想起他见到盛恕时,对方气喘吁吁的样子和弓包上没剪下来的标签。
盛恕不会是带着一把全新的弓,赶过来参加比赛的吧?
他这么着急图个什么?总不能是为了那一千块钱吧!
盛恕站在场上,对他们的心思一无所知。
他调好瞄准器,持弓而立,感觉经过了前两箭,自己终于确认了手感。
明明原身没有射过箭,他在穿越前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能碰过弓,但射箭好像已经成了烙印在灵魂里的本能,只要他拉开弓,就知道该怎样动作。
盛恕对此还是有点惊讶,但是并不排斥——他知道自己从来没有讨厌过弓箭。
他再一次举起自己手里的弓,稳稳地拉开弓弦,瞄准器上的红色小点与十八米外的金色十环重叠。
一时间世界仿佛陷入了寂静。
盛恕忽视了旁边的一切声音和影响,眼里只有靶纸上金黄色的部分。
九环、十环和整张靶纸最中央的小小的内十环。
在40全环的靶纸上,十环的直径只有四厘米,从瞄准器里看过去,与红色小点重合的地方,就是整张靶纸的中心,也是他躲避了十年的风景。
其实要真论起来,这该是很美的。
盛恕瞄准了那个中心,保持着动作,拉弓臂向后,持弓臂向前,上半身微转,将箭向后拉过两毫米(expansion)。
然后,撒开勾弦的手指。
“铛——”
盛恕的第三支箭,正中十环。
“哇!那是十环吧!”眼尖的观众一下子注意到了场上的变化。
“这是今天射得离靶心最近的一箭吧!”
“刚刚还都是六环,这一下是碰运气的还是真正的实力?”
因为这一箭,场下的气氛变了。
不止观众,本来在休息的选手也有些聚集过来,看着最后一轮的对决。
“你看的太准了,”最先开始质疑的人不由得称赞陆争,然后又喃喃发问。
“不过他前面两箭都跟对手落下那么大的差距了,不知道比分还追不追得上……”
陆争撩了一把染成金色的头发,罕见地选择了一个含糊的回答:“比赛会告诉我们结果的。”
看出来盛恕是在调瞄准器,在人前小露了一手,他确实有些得意。可是盛恕的这一发十环,无疑也是在打着他的脸。
陆争撇了撇嘴,想起之前关于这位盛小少爷的传言,怎么看都觉得不对。
果然这些传言根本不可信。
不管盛恕其它时候是什么样子,但这箭射得,是真的无话可说。
不少开始还听了他的话,对盛恕挑挑拣拣的弓手,现在也都不语,余光往陆争这边飘来,让他觉得怎么都不是滋味。
即使并不情愿,陆争也要承认,盛恕的水平很高。
因为刚开始的两箭,周遭不太懂箭的观众对盛恕质疑的声音还是更多一些。
陆争听着,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少年进场前那一个自信到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狂妄的笑。
但那或许并不是狂妄。
而是盛恕现在早就不在乎其他人的声音了,无论是质疑也好,赞美也罢。
黑发少年站在场上,所有人的目光再一次汇聚在他身上。
但他仍然沉稳地射出一箭又一箭。
每一箭都正中十环。
这是他对场外声音给出的最好回应。
放下弓后,盛恕转身,朝场外观众优雅地鞠躬,抬起头时,轻轻舔了一下唇角。
那张艳丽的脸上写着不加掩饰的野心与胜负欲。
如果是他上辈子的对手们,见了这一幕,则会明白另一种盛恕本人都还没有意识到的含义。
盛恕,那个曾经被誉为天才的少年射手。
他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