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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元十五年,初夏。
蝉声新噪,酷暑方临,空气里都溢着一层懒洋洋的甜意,叫人闻得多了,禁不住神思困倦,要打个呵欠。
白胡子垂到胸前的老头儿左手执一册书,右手持一把戒尺,在课桌间来回穿行,看哪个孩子犯困,便毫不留情地伸手过去在背上敲一下。被敲到的孩子便得立刻站起身来,恭恭敬敬道过歉后,再垂头耷脑地走到一旁站着。
缩在最前排的小胖子见先生一径念着书往后去了,赶紧偷摸摸地闭一会儿眼睛,哪知先生的诵读声和着蝉噪最为催眠,他竟然很快真的睡熟了过去。
“啪。”
一片瓦从小胖子的背上滑落在地,摔成有大有小的四片,老先生的念书声戛然而止,昏昏欲睡的孩子们眼睛一瞬间睁大,齐刷刷地往声响的源头看了过去。
懵然不知的小胖子只以为是先生发现他打盹儿,吓得立刻站起身来,都顾不及抹去嘴角亮晶晶挂着的口水,便连忙认错:“先、先生,学生知错了。”
先生的脸色青青白白,看了他半天,终于只把戒尺向墙角一指,便别开头去,又继续念起那抑扬顿挫的调子。
小胖子悄悄地松了口气,正待默默地走到一旁思过,却不想无意间恰恰踩中那瓦片,整个人顿时失了平衡往后倒去,慌乱中不由得伸手往四面乱抓,却正应了那一句“越慌越乱”,反而带倒了邻座的书桌,直闹了个“山崩水倒流”,一时书飞纸散,墨倾砚翻,他自个儿也是摔了个四仰八叉,躺在地上扑腾不起。
静谧中不知是谁先发出一声清亮嗤笑,学堂里的孩子们便也都从愣怔中回过神来,齐齐放声大笑。
小胖子的脸刷地涨红,爬起身来四下张望一番,猛然瞧见屋顶上少了一片瓦的地方竟是露了小半张脸出来,正冲着他龇牙咧嘴地笑。
一半是疼,一半是气,再加上那耳边心头萦绕不去的笑声,他才咬牙切齿地喊出一声“召明娴”,就觉鼻子一酸,眼泪哗地便掉了下来。
学堂里霎时又安静了下来,众顽童齐刷刷地抬眼往上望去,只是哪里还能瞧见小胖子口中念叨的人?但见阳光透过那空处落到地上来,和蝉噪交织成一片灼人的暖意。
老先生一对浓密的白眉却是紧紧皱起,目光又在那抽抽搭搭的小胖子身上停留片刻,心中千言万语最终也只集成一句:成何体统,真是成何体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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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何体统,真是成何体统!”
召王将手几次举起又几次放下,瞪死了地上跪着的小丫头,却始终在她眼里瞧不着一点悔过的意味,心头怒火不由燃得更盛,“几次三番祸乱学堂,这回更好,竟然上房揭瓦了,再过几日,是不是就要把学堂拆喽?!”
召明娴只眨巴着眼睛,“这儿臣说不准,还得看父皇的意思。”
召王气极,却还竭力压抑着声量,“依你这样说,倒还是朕的过错了?”
“父皇晓得便好。”召明娴竟还真个点头,“若是父皇同意儿臣入学读书,儿臣又何必如此?”
“你倒会颠倒是非!”召王再绷不住,一张脸上横起眉怒起目,“事到如今,你还不知错?”
“知——”召明娴半点不怯,懒懒地拖长了调子,“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嘛。”只是说到后来,语气却又拐了个弯,“那父皇又知不知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