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城。
西门外,官道上有一辆马车缓缓驶来。
离城门百步开外,道路中间站着一个穿着朴素的老者,高高瘦瘦,像是一截竹竿。
徐良勒马停车,没有贸然靠近,又把剑匣抱起来,横放在大腿上。
老者仿佛脑后长眼睛似的,咦了一声,才转身看向马车,先是打量徐良一番,然后目光落在那方剑匣上。
这一刻,徐良浑身汗毛倒竖,仿佛见到两柄绝世利剑从老者眼中射出,劈在剑匣上。
剑匣轻颤。
老者闷哼一声,倒退了三步,稳住身体后,眼里射出璀璨光芒,神色异常凝重,沉声道:“杨家的那方剑匣?”
徐良心中惊骇,此人知道惊龙剑,来头绝对不小,若是白帝城的人,那么他今天绝对进不了梁城。
正当他紧张警惕时,老者眼里的光芒隐去,身上的那股凌厉气势也缓缓消散,脸上逐渐露出和善之色,开口道:“你不是杨昭,那么应该就是那位名叫徐良的家丁了。”
徐良愕然,想不到对方还能猜到自己是谁,不过他仍然没有松懈,对方是敌是友还未知呢。
但是出于礼数,他还是抱拳客气说道:“小人正是杨府家丁徐良,斗胆请教前辈尊姓大名?”
老者面带笑意,察觉到徐良的防备,温声道:“你不用紧张,老夫叫孙起,来自长京,此番来梁城,乃是奉命办公事。”
闻言,徐良松了一口气,但双手仍然按在剑匣上。
大魏朝廷与白帝城虽然不和,明争暗斗了很多年,但是有不少官员仍然在背地里选择了当白帝城的狗。
梁城主簿牛垣,便是例子。
孙起看出徐良的担心,只是带着善意地笑了笑,并没有多言。杨惊龙曾经为大魏王朝所做的事情,值得他显露出这份善意。不过,作为礼部侍郎,堂堂一国的正三品官员,他没有必要对杨家的一个家丁解释或者套近乎。
徐良看向城门,微微皱眉,发现那里的天地似乎有异动,便道:“孙大人,小人斗胆,请问梁城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孙起含笑问:“怎么,你有事着急进城?”
徐良干笑,嘴上连说不着急。
孙起笑了笑,说道:“你如果不赶时间,可以迟些再进城,老夫等一下要做的事情,或许还要问你借一样东西。”
徐良不知孙起话里所指为何,有些疑惑。
孙起没有多说,不着痕迹地在剑匣上一扫而过,转头看向城头,那里出现了两条人影,一男一女,其中那汉子手里还提着一个半死不活的人。
徐良看向汉子,正巧汉子也朝他看过来。
四目相对。
然后,不约而同失声叫了出来。
“徐良!”
“孔护院!”
魏柒兰神色微异,歪头看过去,但孔武已经跳下城头,奔到徐良面前。
“少爷呢?”
孔武看向徐良身后的车厢,神色很激动。
徐良摇头,轻声道:“他跟吴痴人一起,现在很安全。”
孔武皱起眉头,沉声道:“你怎么不跟他们一起?”
徐良看向半死不活的牛垣,目光变得阴冷起来,冷冷地道:“此人是不是姓牛?而且刚从外面逃回梁城?”
孔武愣了愣,旋即点头道:“没错,这家伙参与了坠马坡截杀,俺正想拷问他你们的下落呢。”
嗤!
一道寒光从徐良的袖口里射出,闪电般卷向牛垣,只听得噗的一声,牛垣的脑袋掉了下来。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把孔武吓了一跳。
徐良阴沉着脸,迈步上前,一脚踩烂了滚在地上的那颗头颅。
“老刘头死了。”
他抬头,看向孔武,声音里透着悲伤。
孔武瞪着眼睛,很久都不眨一下,直到眼珠子通红,水雾在凝聚,他一声不吭,抬手将牛垣的无头尸体抛向空中,蓬的一声,尸体爆碎。
“带我去找少爷,咱们一起回河洛城。”
他的声音仿佛从牙缝里逼出来,森然逼人。
徐良感受到这家伙身上压抑着的澎湃杀气,有些担忧,他曾从小和尚觉心口中得知,孔武所修的佛法很诡异,介于一念成佛与一念成魔之间,此时若是不让他发泄腔中的这股杀气,恐怕很容易走上魔道。
有这份担忧的人还有魏柒兰,她比任何人都了解孔武,此时从城头上掠下,一掌拍在孔武的后背上,雄浑掌力化作万千绵长气机,斩掉了孔武身上的绝大部分杀气,沉声骂道:“哪里都不许去,你已经答应跟我回镇北城,你敢走,信不信我马上打断你的腿!”
孔武的神志清醒了过来,恼怒地哼了一声,却没有对魏柒兰发作。
徐良诧异,他并不清楚这两人的关系,便向孔武投去疑惑的目光。
然而,魏柒兰却盯着他,神色不善道:“臭小子,你再敢拐走我男人,小心我揍你。”
孔武一听这话,更加恼羞成怒,偏偏不舍得跟魏柒兰置气,只好自己生闷气,神态像足了一个赌气的大小孩。
徐良在惊讶之余,又很为孔武感到高兴,这个五大三粗的粗鲁汉子是幸福的,很美好。
忽然,孙起的声音传来,“几位,叙旧的话,迟些再说吧,老夫急需你们的帮忙。”
此刻,西边天空出现七彩流光,不是祥瑞,而是杀兆。
徐良感受着那股熟悉的强大气息,心头一跳,沉声道:“是白帝的气息!他怎么会出手?李一禅前辈不是在牵制他的吗?”
魏柒兰的神色也很凝重,看向孙起,道:“这是陛下的意思?”
孙起面无表情,看着越来越浓郁的七彩流光,轻声道:“无规矩不成方圆,齐家需要礼,治国岂能无法,今天所为,不是谁的意思,而是大魏所有百姓的意思。”
魏柒兰沉默了一会,取出一块古令,交给孙起。
孙起神色微异,他很清楚这枚九五至尊令的宝贵和重要性,魏柒兰能如此轻易交出来,倒是出乎他意料。
魏柒兰道:“陛下要跟人拼家底,我们这些当臣子的,怎么不支持呢。”
孙起笑了,心中舒畅,道:“先帝曾说过,大魏是穷,比不上那几个富饶的大国,但是论骨气,从不输于人,今天,老夫在镇北侯身上看到这一点了。”
说完,他已登上城头。
盘腿坐下后,他将手里的九五至尊令往头顶一抛,又祭出数十张符,并指一引,从四面八方引来一道道霞光,汇聚到头顶半空中的九五至尊令上,然后朝西边天空的七彩流光隔空弹指。
万里外,长京城里,礼部那座九层高的白玉坛上,有个姓宋的大儒挥手,口中发令:“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