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疾言厉色的清虚子眉头拧的更加厉害,脸色也越发阴郁沉重,而凌虚殿里的气氛,则是如死水一般凝固、沉静、僵硬。
魔婴出世至关重要,威胁着六界的安危,但如果这都未能让清虚子动身前往,那就代表着有更为紧要严峻的事情拦住了他,比如,早已显露颓势的六界,终于开始走向崩溃。
三个月前,西洲大陆突然从天而降一阵弥天红雾,红雾无味无毒,四处蔓延,无根可循,也不知去往何处。
归一宗弟子在收到消息后,立刻起身去调查,但这阵红雾中并不蕴藏任何灵气或魔气,除了遮挡视线、有些碍眼外,并没有一点异常。
直到整整一个月之后,这查不出任何问题的红雾,才渐渐显露其危害。
红雾弥漫覆盖之处多为凡人居住的村落,因此最开始出现问题的,便是村庄里的牲畜家禽。
鸭子成群成群的淹死在河里,漂在水面上;地上跑的鸡扑棱着翅膀想往天上飞,最终摔死或撞死在地上;耕牛在田里发疯,撞伤了好几个村民;圈里的猪不吃不喝,活活饿死;甚至还有人看到老鼠排队从山上往下跳,似乎是在自杀。
然后慢慢的,有些村民也开始出现了异常:李四嫉妒王五家的麦子长得比自己家的好,便拿刀砍断了王五的腿、让他无法下田;孩子因淘气被父母责骂了几句,就直接在饭菜中下药毒死了双亲;渔夫今天出海没有捕到鱼,回了家就立刻拿了根绳子吊死了自己。
一件又一件,皆是极其荒诞不经,匪夷所思,且都起于微不足道、不值一提的原因。
仅仅一个月,村中伤亡的人数比过去十年都要多,事后问起那些村民,为何做出如此举动,他们的回答皆是──情之所至,不能自已。
如此诡异怪诞,归一宗弟子当即检查了出事的牲畜和村民,可并未发现任何中了法术或咒语的迹象,就好像他们真的是自发而为,自觉的举动。
但村中不断发疯的牲畜和死伤的村民,都在诉说着这一切的失控。
他们所住所吃所饮,与以往没有丝毫差别,除了这突然出现的诡异红雾。
何为灭亡,何为末世?
不是外界的摧毁与碾压,而是内部的崩溃与失序。无需外力的作用,自身便可走向毁灭。
这红雾,便带来了源于内部的自我毁灭。
清虚子思虑万千,缓缓开口:“当务之急,还是加强结界护住凡人,将那红雾阻挡在外。归一宗弟子凡有能力者全部下山,绝不可让凡人再受侵害。”
春鸿长老却垂眸不语,并不接话,半晌才开口:“三师妹...只有她手里才有救世的机缘,真正护住六界的方法,可她究竟去往哪里了...”
此话一出,本就安静的大殿里越发沉寂。
***
黄土坡,沟子村。
不同于归一宗的严肃沉穆,这里则是一片祥和安宁。现下已经到了亥时,折腾了一天的人们都歇息下来,躺在床上沉沉睡去;白天吐着舌头的大黄狗也早早收了舌头,钻回狗窝会周公去了。
夜幕四合,万籁俱寂,一切都陷入了一种宁静与美好里。
蕊丝正在自己的屋子里,数着自己身上的零用钱——这些都是她平日里帮村民消灾除祸,推脱不下而收下的礼金。
她分成了好几堆,一边规划一边认真数道:“这些是大师姐的,她脚上那双鞋穿了好久,早该换双新的了,要买最好的…这些是给玉散的,他平日里爱做木工,可以给他买些小刨刀小斧头,让他平日里玩乐…这堆是六师妹的,她总爱打架,想必剑都卷刃了,肯定缺钱维护!”
规划完她又推出一堆稍多的钱,弯起了眼睛,声音也不禁带上了笑意:“这堆是给九师弟的,他刚入门,我作为师姐理应送个入门礼。他还小,就明日里找银匠给他打个长命锁好了,保佑他长命百岁!”
虽然蕊丝已经成了修士,可以御剑施法了,但还是相信着一些人间习俗,比如刚出生的孩子一定要有一幅属于自己的长命锁,在以后的日子便肯定能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平安健康,是蕊丝所能想到的对一个孩子最真诚的祝福。
接着她又推出最多的一堆,比刚刚的任何一堆都要多,都快成了一座小山,她眼里出现了仰慕与敬意,认真说道:“这些是给师父的,门派里开销这么大,师父最近可念叨了好几次了。”
一想到冷妙清白天时不时盯着钱包发呆叹气,长吁短叹,她就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又重了些。
最后还剩下了几枚铜板,她小心翼翼的收入灵囊,仿佛发誓般呢喃:“这些是留给我自己的,买点零嘴解馋,只解馋,绝对不贪吃...”
屋外沉寂无声,星星在天上安静的闪着光芒,屋内灯火可亲,蕊丝在烛台下规划了一遍又一遍自己的零用钱,确定无误后,才吹了灯上床歇息。
躺在床上,一时无眠,思绪不禁又飘到了今日中午。
那时冷妙清还在走往村西的路上,苦苦思索是否要冷眼旁观,而这边村西头却已是另一番景象。
正值未时,太阳尚在头顶火辣辣的照着,光芒四射。蕊丝早已经完成了今日的巡逻任务,和文期交接了之后,便找了个阴凉地坐了下来休息。
虽然坐在了清凉的树荫下,周围凉爽又寂静,更无人声喧闹,但她还是感觉心烦气躁,浑身难受。
她皱着眉头,双唇紧抿,脸上肉眼可见的烦躁不安。接着她先是一会儿抓抓头,又是一会儿挠挠手臂,再是抓挠起了脖子,虽然坐在地上,整个人却动个不停,小脸也随着急躁的动作涨的通红。
与此同时,心中也已经躁动不安了起来,不断回忆着中午所发生的事,不断忏悔羞愧。
今天在餐桌上...大家又看见了...自己是如何不受控制的进食的...
迫切、大量、又毫无节制的,像一个怪物那样,扫荡桌上的一切。
可之前明明已经控制住了,为何今日又忍不住了呢,难道自己以后就要一直这么贪食下去吗...
师父虽从未怪罪过自己,但门中境况她也知道,日常开销已经十分紧张,一日三餐是给她准备的特殊待遇。大家也只是为了陪她,才日日坐在这餐桌前演戏,闭口不提在座的人无一人需要用餐。
光是这两个特殊待遇,就足以使蕊丝臊的不行。
分明已经是金丹修为的修士,却连辟谷都做不到,甚至正常进食也无法完成,师兄师姐又会怎么想她呢,一个沉溺于低级的口舌之欲、无法自拔的无能弟子,还是进食到腹痛呕吐才会停止的残疾异类?
最关键的是,长久以来自己毫无改善,偶尔下了狠心控制了几天,然后仍是见了食物就失控,再控制再失控,如此反复,和两年前进门毫无区别。
有问题不可怕,可怕的是过了这么久却毫无长进。
自己就如同累赘和负担一般,白白浪费了师父的苦心,消耗了大家的时间与精力,却始终毫无长进,浸淫于食欲中难以自拔。
浓浓的愧疚与无力感涌上心头,她越发坐立难安,一股郁气在心中横冲直撞,几乎让她快要窒息。
她紧抿双唇,鼓着脸涨的通红,似乎快要滴血般,抓挠着各处的手指越发用力,几乎要挠出血珠来。
心中越来越急躁,身上说不出来的痒,手指已经跟不上抓挠的速度,力气却越用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