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发现汤药有端倪,秋斓无不是打起十二分小心,生怕又有什么阴狠恶毒的法子在等着要沈昭的命。
如今沈昭早已手无缚鸡之力,下毒的人却连这样的他都容不下。
秋斓不禁越发觉得沈昭孤家寡人一个,总想着法子看翻医书,总虑替沈昭补气固元。
沈昭虽有手伤,但仔细照顾却还是能有好转,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连动弹一下都费事。
而且好在宏毅不再像之前那样寸步不离地跟着,秋斓也就找了个日子,一大早回了南城。
秋茂彦一路科举,从差些连中三元的文曲星沦落成如今的老秀才,不得不说是令人扼腕叹息。
秋斓将从秋泰曾那听来的话原原本本说了,却只见秋茂彦沉着脸苦笑,转而又神色凝重地看向秋斓:“阿斓,千万千万不要去找你大伯理论,你就当……什么也没听过。”
秋斓没想到秋茂彦会是这种反应。
先前她和满庆儿藏着掖着,是怕走漏风声,可她没料到秋茂彦也让她忘了这事。
秋茂彦自嘲地笑笑:“阿斓,我徒活了几十年,缘何会有如今下场,心中岂会没数?”
“我一把老骨头其实早就无惧身死,有心到顺天府衙门去敲堂鼓鸣冤。可阿爹没本事,护不住你们的周全,那些脏事盘根错节牵连甚广,关系到的不是你大伯一个人。”
“我死不要紧,可你们姊妹和你阿娘该怎么办?”
秋斓怔了怔:“阿爹,你都知道?”
秋茂彦叹口气,终于对秋斓娓娓道来:“左不过那么点子事,自然是知道的。”
“我中秀才那年你祖父虽已入阁,却少有时间顾家,更不曾带我拜会过任何人。那是我比你如今的岁数还小些,是秋府的下人看了榜兴冲冲回到家喧闹,你祖父才知道我考了那科。”
“后来乡试,还是因为你祖父不许,我方被人弃了卷子,两科不用。自那两科之后,我也就搬出秋家,再也没中过。”
秋斓早已经听得不可思议:“祖父为何不许你中第?”
“别人家求都求不来,难道当举子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
秋茂彦皱着眉叹气:“还不是都是因为……”
他说着忽然又戛然而止:“算了,这些陈年往事多说无益,总之你祖父不肯松口,我自也气不过他横加阻挠。最终父子失和,我便索性搬了出来,和你阿娘阿姊落脚在南城。”
秋茂彦的嗓音颤了颤:“我出府,方有你大伯入国子监,承袭秋家祖产,他岂会愿意我回去?”
“先前阿爹年轻,心高气傲,总以为……以为只要自己有本事,哪怕出了秋家大门也能靠科举出头,带我们一家人过回从前锦衣玉食的日子,却不曾想过最终会沦落至此。”
秋斓脸上爬满错愕:“阿爹。”
“你都知道,就这么生生忍了几十年?”
秋茂彦懊恼道:“阿斓,把这事忘了,万万不能惹祸上身。他们不想阿爹去考,阿爹不考就是了。”
“阿爹。”秋斓眉头紧蹙,“你考了十几年,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
秋茂彦苦笑:“是阿爹对不住你们,如今阿爹只想看我们一家都好好的,什么尊严什么公正,阿爹都可以不要。”
秋斓看着父亲眼中的恳切,终于点下头。
他忘了自己是怎么对秋茂彦答应下来的,她只记得自己从家中出门时,脚步似乎都浮着。
等她心不在焉地回到别庄,连满庆儿也一眼看出端倪,忙着询问是怎么回事。
秋斓失神地摇摇头,只低声喏喏道:“满庆儿,我想吃些甜的。”
满庆儿连忙点头:“有的,我早晨才捻过枣泥,做方酥好不好?”
秋斓草草应了声,便不声不响地搅和起做酥皮用的猪油和白糖来,满庆儿不敢多问,自也将枣泥攉上油脂,仔细分成小剂子。
见糖油混得发白像雪团一般,满庆儿方又加了些面粉,待到和成了面团,这才包上馅料,做出个方酥的雏形上火去烤。酥皮遇了热,很快便膨胀起来,看着便酥软香甜,吃多了会甜倒牙的那种。
秋斓一言不发地将方酥整整齐齐摞在盘子里,像以往秋家逢年过节才摆的样式。
满庆儿问话,她也说得心不在焉,只说是:“我拿些去世子那。”
话才说罢,就自顾自端着盘子出了门。
秋斓只觉得心里满满都是委屈,等下意识走回到沈昭屋外,却又后知后觉沈昭或许没醒来,就算他醒着这些事情也根本无法对他言说。
秋斓越想越苦恼,干脆坐在门边,抱起点心才轻轻抿下一口,便觉得眼眶里的酸意源源不绝涌来。
偌大的院子里没有其他人,秋斓心一横,索性低低地哭出声来。
哭声嗡嗡嘤嘤,但在沈昭屋里还是格外清楚。
沈昭听得生烦,却又觉得那音调几分熟悉,于是索性下床走去门边。
小小的身影正坐在门槛边,虽背对着沈昭,一眼过去也不会认错。
除过秋斓不会是别人。
秋斓的头发才续起来没多久,故而虽挽成个髻,但鬓边还是散着些碎发。她上身套个松花色比甲在白袄上,下身是条天缥色褶裙。
浅色的衣裳衬得她肤色莹白,像个糯米团子,越发显得吹弹可破。
沈昭从后面看着她巴掌大的小圆脸因为嚼东西一鼓一鼓,忽然来了些兴致。
他觉不急不慢地伸左手扯住秋斓的脸颊,微微用力钳捏着秋斓转过脸。
“哭什么哭?”
“我还没死呢。”
秋斓吓一跳似的朝后蹭了蹭,差些跌下门槛。
她先坐坐稳,而后才泪眼婆娑地回过眼,手里还捧着咬过一小口的枣泥方酥。
“不甜了。”
“阿娘说难过的时候吃甜的就好了。”
“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