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刘素说不出话了,和身旁的李九以眼神角力,最后是李九以袖拭去额上虚汗,见其低眉敛目,轻轻回:“平日都是如此,小颜子他也不计较啊。”
那股压下去的气再度升腾而起。
巳时的春阳高悬头顶,洒在后颈上很是炽燥,寻桃心底便又烦闷了几分,语调中更带了不悦:“哦,所以你的意思是,锁的是旁人就不用道歉了?”
“那你们听好了,颜玉书是我褚寻桃罩的,他不计较是一回事,我计不计较却是另一回事,另外,昨夜踢你的是我,锁你们的也是我,你们若对此有意见尽管来长康宫寻我,随时招待。”
找她?他们敢找她吗?二人皆是摇头,异口同声:“不敢不敢!”
“道歉。”
两人面面相觑,刘素望向被对头的颜玉书,心一横牙一咬,“对不住……”虽是率先开了口,却是不情不愿的。
声若蚊呐几乎听不清。
哪还有前头吼她那样中气十足。
“谁对不住谁?”说罢,她又望向李九,“你怎么不开口?是觉得自己没错吗?”
这两人的脸煞是精彩。
一个涨得通红,一个面色惨白。
皆低下脑袋,同声道:“是我们对不起颜玉书。”
“你接受他道歉吗?”
寻桃眸光一闪,转头望向身后的颜玉书。看了会儿戏的颜玉书才回过神,摇了摇头,薄唇轻掀缓缓吐出个“不”字。
“你看,人家不愿意,你说该怎么办才好啊。”寻桃眉头微蹙面露难色,眸中甚至带了几分怜恤之意。
刘素暗下气得牙痒痒,可碍于褚寻桃还在不好发作,他们给他道歉已然是给他莫大的脸面,他还敢不接受?
眼下褚寻桃一本正经的想办法,这事还不知该如何收场。
思及此,他便朝对面的颜玉书挤挤眼睛,那宫监却只是单单瞥他一眼,随后挪开了视线。
她摩挲着下巴稍作思忖。
下人犯了错,这戏里怎么演的来着?一番思索后,她温声开口:“道歉总归要有道歉的态度才是,往日你们打他打得那么惨,要不你们下跪自扇巴掌罢?我家小姐不喜底下人掺和争端,便不亲自动手了。”
刘素和李九哪能想到事情会成如今这模样?
两人目目相觑,可谁也不想起这个头。
“不喜欢自扇巴掌吗?”寻桃沉默片刻,又道出她的新想法,“那你们二人互扇如何?该不会下不去手罢?是了,要一面扇一面道歉。”
周遭瞧热闹的宫人越发多了起来,皆掩唇窃窃私语。
入耳甚有宫婢刻意压低的嘲笑,亦有不少是明晃晃的笑的。两人互看一眼,最后一咬牙扑腾跪下,抬手开始自扇耳光,“是我的错!是我不好!”
“寻桃姑娘久等了。”
骤时周遭议讨声落。一道略微尖细的男声自门外响起。
便知晓,杂役房掌事公公林自荣来了。
……
林自荣匆匆抵达洗刷房时,刘素和李九在自扇耳光。
刚进门,第一眼就看见蒙着脸的褚寻桃,怀中还抱着袋柑橘。他正疑惑,寻桃便先开了口:“林管事来的正好。”
“你手底下的人不好好做人,我替你教训他们了。”
解决了这档子破事,也该回归正题了。
寻桃张嘴欲言,乍瞧见周遭这一圈看戏的宫人,又觉得不方便。继而转身去将手中柑橘塞进颜玉书怀里,“拿着。”
末了,她提着裙随着林自荣要出去,可步子一顿,目光便落到了刘素和李九身上,“不许停,一会儿回来若是没见着你们扇,我回头便去同圣人说了!”
说罢头一扭便去和林管事交涉了。
*
“姑娘的意思,是要咱家给小颜子调职?”
“是。”寻桃如实回答。
她将备好的银钱递上,继续说道:“我不管你怎么安排,是让他去洒扫也好,倒夜香也罢,总之别再做这些脏活了。”
林自荣接过银袋,置于手中掂量一番。
一时间捉摸不出她的心思,往日她可没给颜玉书好脸色过,这怎么突然……
“最好是活计少些,清闲些的。”说着一顿,她又乍得想起什么来,“还有,我看他时常没有饱饭吃,你吩咐下去,叫伙房多给他留些吃食,他太瘦了。”
瘦骨嶙峋的,着实该好好养养才是。
可寻桃也头疼得很,光能想到先让颜玉书日子过好些,可要怎么让他不记恨自己是捉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乍然想起昨夜没问出来的话,于是她又问:“这颜玉书今年多大年纪了?”
“哦,来杂役房是八岁,如今十年去恰满十八。”林自荣如是答道。
“哦——”
林自荣颠着手中的钱袋,想到方才在洗刷房见到那一幕,他疑惑道:“那……这手底下的刘素和李九是犯了什么事……”
不用他细说,寻桃也知晓所指之人是谁。
想起来她便一肚子火,继而冷嗤出声:“你手底的人殴打欺凌一同共事的奴才你可知晓?若真不知,管事大可找个奴才问,便知晓我有没有骗你。”
“嘶,咱家回头问问,断不会让这等事在发生。”林自荣将银袋纳入袖中,终是笑着给了保证,“我办事您放心,断不会叫姑娘失望的。”
寻桃应了声,便打算折返回长康宫去了。然二人一并转头,便撞见抱着一袋柑橘立在后头的颜玉书。
顷刻间,万千话语皆凝滞唇间,他脸色煞白矗立原地,抱在怀中的油纸袋被攥得发皱,眼眸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惊慌。
林自荣笑容僵了一瞬,很快又堆起面带笑容,自然地将臂膀搭上他的肩畔。
“小颜子啊,你来的正好。”
“咱家这会儿同寻桃姑娘说闲话,看你在洗刷房也有两年了,正想给你调职呀!”
寻桃立在一旁看,举止虽瞧来熟络,可她越发感觉颜玉书不对劲儿的很。
紧捏着油纸袋的手似是要将纸袋戳破,瓷白的骨节甚至泛了红,微微的战栗着。在林自荣离去后,他将柑橘归还于她,脑袋一甩便头也不回地往回走。
在前头走的飞快,寻桃个头不比他,便只能提着裙摆在后头追。
一路追到宫人居住的别苑,最后也没能撬开他的嘴。
那扇棕褐色的木门一开一合,砰一声就将她关在了门外。留于她的,依旧是那一句:“滚。”
寻桃默然望着眼前的陈旧的格扇门,最终自心底升腾而起的不是答案,而是直冲天灵盖的怒气,她一脚踹在门上,“呸!不识好歹的东西!”
赶在立夏前将他埋了吧,来岁祭祖节时,尚可拜拜。